論澳門的經濟結構轉型
楊道匡
澳門經濟在經歷七十年代高速增長時期後，至八十年代已有所放緩，近年來各種阻礙經濟發展的不利因素更逐漸顯現。面對一系列問題，早於幾年前本澳經濟界就已有經濟多元化的議論，同時，就製造業而論，高科技與資本密集型的生產模式亦被廣泛談論，但是，以澳門現實的條件，要在短時間內實現上述目標實在是困難重重。因此，有關議論顯得曲高和寡。及至最近，政府聘請的顧問公司在檢討現有經濟結構的各種缺陷之後，更斷定澳門“一直採用的發展模式已失去了活力，已經看到一些重大的結構性不利情況影響澳門經濟”，並認為“澳門現有機會重新確定其發展方向”。在此前提下，討論澳門的經濟結構轉型問題應是十分適時和具有實際意義的。
經濟結構轉型是生產力發展的必然趨勢
近代的經濟結構轉型始於十八世紀末的英國，當時由於紡織機和蒸氣機的發明，使傳統的工場手工業轉變為大機器工業，從而使英國成為先進的工業國。隨後，法國、德國和美國的產業革命亦相繼完成，至十九世紀中葉，最後確立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
本世紀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出現了以電腦，原子能和空間技術為標誌的第三次科技革命。由此改變了勞動工具，勞動對象，能源結構和勞動者在生產中的作用，也改變了產業結構，產品結構和市場結構。與此同時，國際分工和國際經濟合作有了新的發展，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以往工業國和農業國分工的基礎上，又產生了“資本密集型產業”與“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分工。其特徵是發達工業國的產業結構向科技水平高，利潤大和耗能少，污染小的方向發展。同時，將技術水平和產值較低，而耗用勞力、原料多的產業向發展中國家和地區轉移。
與此同時，原來工業水平較為落後的地區，緊緊抓住發達工業國進行產業結構調整的機會，相應地進行了自身的經濟結構轉型，迅速成為了新興的工業發展地區。亞洲的南朝鮮、台灣、新加坡和香港，是其中卓有成效的代表者。澳門亦充分利用了這次機會，成功地實現了一次經濟結構轉型，迅速改變了原來工業落後、經濟結構單一的狀況，成為一個經濟高速增長的地區。
八十年代以來，世界性的經濟結構調整在繼續進行，在此新一階段的調整中出現以下三種情況：一是發達工業國不斷向高科技水平發展，而將相對落後的產並繼續向發展中國家轉移；二是更多的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紛紛加入經濟結構調整的行列，積極參與新形勢下的國際分工，從中促進本地區經濟的迅速發展。如亞洲地區的中國、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等就是明顯的例子；三是一些在七十年代曾借經濟結構調整之機而高速增長的地區，在自身條件發生變化和新的對手加入競爭情況下，原有的勞力及低成本優勢逐步消失，因此，勞動密集型的生產方式已難以維持，不得不將一些產業部門或生產工序向成本更為低廉的鄰近地區轉移。與此同時，這些七十年代發展起來的新興工業國和地區，又得再次探索自身經濟發展的路向。澳門目前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即無論政府、工商界以及從事經濟研究的人士都普遍認為本地區的經濟發展遇到了重重困難，特别是製造業方面憑借低成本進行競爭的優勢已難以維持，問題是悶局如何打破?下一步應如何走?
鄰近地區經濟結構轉型的啟示
從歷史看，幾百年來，澳門已有過幾次經濟結構轉型的經驗，從最初自然經濟的小漁村，轉變為顯赫一時的貿易轉口港，此後又成為以旅遊博彩業為主的消費性城市，至本世紀七十年代在以出口導向為主的製造業帶動下才成為一個初具規模的經濟發展地區。
與澳門鄰近的香港和新加坡，亦有類似的經歷，這兩個地區亦是從貿易轉口港開始其經濟發展的進程，亦是以出口導向為主的製造業帶動整個地區的經濟起飛。但上述兩個地區由於能根據內外條件的變化及國際經濟發展動向，不斷地對經濟結構進行適時的調整，因此其應變的能力和取得的經濟成就較之澳門要顯著得多。
以香港為例，五十年代前還祇是憑借着深水良港的自然條件，簡單發揮轉口貨物作用。此後，香港充分利用發達工業國進行產業結構大調整的機會，並越過了一般工業國所依循的原材料和基礎工業發展階段，直接以出口為導向的加工裝配業生產本地製品，並由此帶動其他輔助行業的迅速發展。七十年代後期，當鄰近地區異軍突起加強競爭，而香港工業低成本的優勢逐步消失時，香港政府於1979年提出經濟發展多元化的策略。
近十多年來，香港原來以加工工業為主體的經濟結構，在不斷適應環境而進行調整的過程中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首先是加工業中有相當部份屬於勞動密集型的產業，已向鄰近生產成本更為低廉的珠江三角洲一帶轉移。目前共有14，000多家香港廠商，在華南地區設廠生產，僱用的當地勞工為數超過200萬人。其次是香港的金融業發展得更為國際化和多元化，進一步奠定了其金融中心的地位，第三是香港原來具有的轉口港功能，在中國內地與世界市場發生越益密切聯繫的新形勢下，發揮出非常重要的作用。經過上述三方面調整與發展的結果，使得香港的經濟結構已從原來的以出口加工業為主的模式蛻變出來。現在，香港在繼續保持輕紡產品製造中心地位的同時，又成為國際性的金融中心和轉口貿易中心，其經濟結構實現了從較為單一的功能向多功能方向的轉移。
經濟結構轉型與產業結構調整
經濟結構與產業結構是兩個既相互聯繫又有區别的不同概念。所謂經濟結構其包容範圍較大，通常是指某國家或地區中整體經濟中的各種不同構成。如農業、工業、商業服務業等，在澳門的整體經濟中其主要的構成分别是出口加工業、旅遊博彩業、地產建築業和金融業等。而產業結構所包含的範圍較窄，通常指某一產業如加工業或製造業的內部構成。為避免混淆，筆者在以下的討論中將兩個不同的概念分别論述。
1．經濟結構轉型
按照羅斯托的經濟成長理論，一國國家或地區在經濟成長階段中，必須由一個主導部門帶領。而主導部門並非是固定不變的，當一個部門經歷一定的階段完成使命之後，必須讓位給其它部門。羅斯托又認為，某一地區在完成經濟起飛而進入成熟期以後，隨即而來的會進入“高額群衆消費階段”和“追求生活質量階段”。在進人上述兩個階段以後，經濟發展的主導部門已經不是以耐用消費品為代表的工業部門，而是以公共服務業和私人服務業為代表的提高居民生活質量的有關部門。如住宅建築、社會福利、文化娱樂及旅遊等服務業將成為主導部門。
根據羅斯托的理論，我們可以進一步推論，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過程中，起主導作用的部門的序列會發生變化，當條件改變以後，原有的主導部門會讓位予新的主導部門。另一方面，當經濟發展進人成熟期以後，隨着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通常起主導作用的工業部門其位置會發生改變，而為居民提供各種亨受的服務業則成為新的主導部門。當上述兩種情況發生時，某一地區的經濟結構就產生轉變，我們亦可將之稱為經濟結構轉型。
繼續以香港為例，我們可以看到當地近年來的經濟結構變化與羅斯托描述的情況非常吻合。
據統計，在香港本地生產總值中，屬於“廣義貿易業”的批發、零售、進出口、酒樓和酒店業，在1980年至1988年間，其比重從原來的20.4％上昇至24.6％，超過製造業而居於首位。至於金融、保險、地產及商業服務業的比重，在1988年亦達到18.6％，比製造業20.4％僅低1.8％。
另一項統計又顯示，近年香港製造業附加值在總產值中所佔的比重為27％，而僱員薪酬開支則佔總附加值的60％。另一方面，金融和貿易等業的附加值在總產值中佔比重分别為27％和56％，而僱員薪酬開支在附加值中佔比重僅為35％和45％，相比之下，服務業在投入產出方面的優勢較之製造業顯而易見。因此，香港將會繼續向以服務業為主的方向進行經濟結構轉型。
澳門的情況與香港非常相近，在七十年代經濟高速增長時期起主導作用的製造業，在生產總值中居於首要的位置。但八十年代後期情況開始變化，發展的趨勢是製造業在生產總值中的比重逐漸下降，而包括旅遊、娱樂業、博彩業的服務業的比重則逐漸上昇。目前，服務業在生產總值的比重，已超越製造業而居首要地位。
上述情況表明，近年澳門經濟結構的轉變趨勢，亦是向着以服務業為主的方向發展。
問題是澳門產生這種經濟結構轉型趨向的驅動力，與發達國家或鄰近的香港相比有着不同的原因。1989年澳門人均生產總值約為6800美元。遠不及發達國家的水平，即使與香港相比亦祇為當地人均生產總值11000美元的54％左右。因此，不可以說澳門的經濟發展達到羅斯托所描述的“高額群衆消費階段”和“追求生活質量階段”。按照澳門的現實情況，其經濟發展應是處於“增長階段”的調整期，或“成熟階段”的早期。因此，澳門在現階段出現經濟結構轉型的趨向，可視為是經濟增長階段中主導部門的位置更替。而產生這種更替的驅動力主要是“比較優勢的轉移”。
七十年代澳門因具有低成本生產的優勢，因而製造業得以迅速發展，八十年代以後，在鄰近地區的競爭下，澳門原有的低成本優勢已難以維持。製造業要向更高層次發展必須在人力、物力上作大量投資。相比之下，包括旅遊、娱樂業、博彩業的服務業，與鄰近地區比較仍具有特色，而經營成本亦相對較低，與製造業相比具有更多的“比較優勢”。因此，經濟結構轉移的趨勢在所難免。
（二）產業結構調整
產業結構調整是經濟結構轉型的一個環節，在澳門經濟結構發生轉移的同時，產業的結構調整亦在同步進行。如前所述，在澳門的生產成本上漲，勞工不足的情況下，廠商們在近年來紛紛把耗用資源和需使用大量勞力的生產工序，向生產成本更為低廉的鄰近地區轉移，表明廠商們在“比較成本”的驅動之下，已自覺地進行產業結構調整。
但這種調整的結果是，澳門原有的製造業生產部門有相當部份已向外轉移，但新的更高層次的產業卻並未填補空白，使製造業的發展出現“青黄不接”的現象。到底澳門製造業今後的發展路向如何呢?可以肯定地說，勞動密集型的產業結構實難以長期維持。而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是發展的大趨勢。特别是在鄰近地區的製造業不斷向較高層次發展的壓力下，澳門如不作出適時的調整，最終會落伍和被淘汰。但以澳門目前的實力，使製造業從較低的層次向較高的目標邁進，中間需要有一個較長的過渡期，在過渡期內可以採取多種形式和多層次的發展策略。
1．在不違反有關貿易協議與規定的前提下，繼續將佔用較多土地和耗用大量勞力的產業向鄰近地區轉移，特别是應充分利用內地珠江三角洲一帶豐富的土地與勞力資源，降低產品的製造成本。
2．較大規模的企業和廠商，憑借自身的實力或通過政府的支助，利用先進的設備和技術，生產高檔次的產品，實現產業結構向較高層次的轉型。
3．留於本地發展而勞工不足壓力相對較輕的小型廠商，繼續以其“捕缺拾遺，靈活善變”的經營策略，適時地根據市場需求不斷地作自我調整。
4．通過政府的努力，大量地吸引外來投資，由此引進新的技術、設備、專業人才和開拓新的市場，並填補原有的部份廠商外遷後出現的空缺。
在上述四項發展策略中，其中第二項是極需本地廠商發揮主動的開拓精神，而第四項則有賴政府的政策與措施，並看其能否為投資者提供真正的方便與優惠。
結語
正如本文開始時引述的那樣，澳門的經濟發展確實是處於一個關鍵的轉折時期。而經濟結構轉型的結果，其實就是澳門根據自身的實力與條件在國際經濟分工中重新確定一個適當位置。以往的經驗表明，條件優越，實力強大並不斷根據國際經濟發展趨向適時作出調整的地區，就會成為區域性的經濟發展中心和經濟增長的“熱點”，不然的話就祇能處於從屬的地位，甚至被劇烈的競爭所淘汰。因此，澳門未來經濟發展前景有待政府與經濟界人士共同努力開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