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白騎驢談起

　　春節假期偶然翻閱《龍文鞭影》，看到一則《李白乘驢》：“唐李白嘗乘驢過華陰，縣令止之，白索筆供云：‘予生西蜀，身寄長安。天上碧桃，慣餐數顆；月中丹桂，曾折高枝。曾使龍巾拭唾，御手調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想知縣莫尊於天子，料此地莫大於皇都，天子殿前尚容吾走馬，華容縣裏不許我騎驢。’令大驚，謝之。”看了這一則故事，使人感到大詩人李白竟然是一個特權分子，一方面蔑視法律，一方面大耍威風，搬出皇帝老子、楊貴妃、高力士尚且爲他調羹、捧硯、脫靴，服侍周到，給足面子的事例，大施恫嚇。何物知縣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居然不准老子在境內騎驢。一派惡霸嘴臉，失盡了視富貴如浮雲的超塵脫俗的詩人本色。再往下看，赫然印有四字：“疑是僞作。”這才恍然大悟。這是好事之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栽贓嫁禍，竟連大詩人李白也受他們的污衊。
　　中國人愛面子這是遐邇馳名的，倒沒有想到有些人竟連李白也要拉下水，硬要他和自己沆瀣一氣，一般庸俗。“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别黃鶴樓。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樣一位憤世嫉俗，蔑視權貴的大詩人，怎會在一個小小知縣面前大顯威風呢？
　　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對中國人愛面子的陋習作了相當深刻的描寫和諷刺：“中國人的面子，倒是容易舉幾個例子而難於下一界說。例如首都官吏，可以用每小時六十哩速率開駛汽車，而交通規則限定每小時只許五十哩爲最高速率，這就是面子。倘若他的車撞倒了人，當警察前來，他寫寫意意從小皮夾掏出一張名片，優雅地微笑一下，一聲不發的撥開機輪，駛開去了，那他的面子才大得了不得。倘逢警察不給他面子，假裝不認識他，這位官老爺乃開口打其官腔，詢問他認識本人的老子否?說罷，歪歪嘴，吩咐車夫開車，那麼他的面子更大了。再倘使這警察堅持須把這車夫帶入局，於是這官員打個電話給警察局長，局長便將車夫開釋，而下令把那小警察革職，因爲他有眼竟不識泰山，於是他的面子真是大得和‘天官賜福’一樣了。”面子和特權，一表一裏，緊緊結合。特權橫行的地方，法律就形同虛設。中國人的法治觀念薄弱，這是自古已然的，看看《龍文鞭影》“李白騎驢”的故事，不是可以思過半嗎?
　　我不是主張不要面子。不要面子的人，把心一橫甚麼壞事都可以做出來。人人不要面子，這就天下大亂了。不過愛面子也要有個前提，就是首先要遵守法律，尊重公德。不然的話，面子大於法律，也是會胡作非爲，無法無天的。甚麼時候法治戰勝特權，公德重於面子，相信中華民族就大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