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意見和器量

　　七十年代有一位大人物寫行草，將“大慶”的“慶”字寫成似慶非慶，似廢非廢。當時容戰生兄曾經問我：“爲甚麼沒有人向他提意見，好讓他不要一錯再錯呢？”我對容兄說：“如果是我和你，當然會有人立即指出我們的錯誤。但他是大人物，人家不會輕易向他提意見，因爲弄得不好，就會自找麻煩。”
　　晚唐詩人溫庭筠，工詞賦，文思敏捷，八叉手而賦立成，故有“溫八叉”之稱。此人雖然考中進士，但因觸怒當朝宰相令狐綯，因此不獲重用。
　　其實溫庭筠與令狐綯本來是老相好。有一次令狐綯不明一個典故，便向溫庭筠詢問。溫對他說：“這個典故出自《南華》（即《莊子》），《華南》並不是一本僻書，希望相公在輔助天子治理國事之暇，多瀏覽一下古籍。”令狐綯聽了很不高興，以後更向朝庭奏上一本，說溫庭筠有才無行。溫此後便鬱鬱不得志，只當了一個方山尉的小官。後來溫庭筠有詩道：“因知此恨人多積，悔讀《南華》第二篇。”
　　溫庭筠向令狐綯提的意見其實並不尖銳，只是叫他多讀一點古書。假如令狐綯器量恢宏，當然不會老羞成怒，又假如溫庭筠自己也沒有讀過《莊子》，自然不會向宰相指出這個典故的出處，彼此同樣無知，當然也不會觸怒令狐綯。又假如溫庭筠雖然知道此事的出典，但爲了顧全宰相的面子，說此典實在太僻，小弟也不明它的出處，於是也相安無事。無奈溫庭筠不明令狐綯的爭勝好強心理，便種下了禍根。可見向人提意見，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我很欣賞寇準的器量。如果令狐綯像寇準一樣，相信溫庭筠的命運不至如此坎坷。大家讀歷史都知道宋代曾與契丹訂下了澶淵之盟。這次盟約，就是寇準力排衆議，促使眞宗御駕親征抗擊契丹之後而訂立的。這位寇大人不但事功顯赫，而且有容人之量。有一次，寇準以宰相之尊宴請罷了官的張咏，宴會後寇準送張咏一直到郊外，並詢問張咏道：“有甚麼可以指教寇準的?”張咏慢條斯理地說：“《霍光傳》不可不讀。”寇準一時摸不着頭腦，回家後便拿《霍光傳》來閱讀。當讀到“不學無術”，寇準便笑道：“這是張公諷刺我的話了。”張咏諷刺寇準“不學無術”，寇準竟能一笑置之，這種豁達大度的器量是難能可貴的。不過世間上畢竟像令狐綯的人比像寇準的人更多一點，所以常常聽到“悔讀《南華》第二篇”的感慨也就不足爲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