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筆誤談起

　　去年十一月份，我在《新園地》發表了《對我國傳統文化的反思》，事後在路上遇見一些朋友都說已看過我的文章，有的還說已經剪存起來。當我向他們徵求意見時，最令我難忘的是林振文主任的話，他在客套一番之後便誠懇地指出我的文章中的一處錯誤。林主任說：“‘食、色、性也’。是告子說的而不是孔子說的，這句話出自《孟子》中的‘告子’。”
　　我回家一查，果然一點也不差，出於《孟子·告子章句上》。“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這位告子是戰國時人，主張性無分善惡，與孟子的性善論不同，因此兩者之間曾展開過辯論。
　　我把：“食、色、性也”這句話張冠李戴，一方面因爲這是儒家的思想。儒家的典籍《禮運》中亦有類似的話：“飲食男女，人之大慾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飲食和男女的事，是人們最大的慾望，死亡和貧苦，是人們所最厭惡的。）另一方面，我也受了“馬太效應”的影響，當印象模糊時，就把所有功勞，所有成績，所有的話都推給了孔子。
　　我很欣賞林主任的誠懇態度。向人家提意見很難。贊揚的話就算稍爲過份，別人聽了也不會反感。因爲對於誇獎的話，多數人都會接受，少數人會抱着啟功教授的態度：“‘誇獎’這一關，也是極嚴的考驗，應正確對待，謹愼而過。”要是向別人提出批評的意見，對方是否有子路“聞過則喜”的雅量呢？這就煞費躊躇了。如果弄得不好，對方或者拂袖而去，或則反舌相譏，或則諸多詭辯，那豈不是好心得不到好報?爲甚麼這兩則處世格言：“是非總爲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各家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一般人都信守不渝，就是這個道理。要想得到眞正的意見，聽到別人出自肺腑的由衷之言，那是不容易的。正因爲這樣，我們應該特別珍惜那些批評的意見，因爲他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來的。
　　相反地，對於那些讚揚的意見，實在並不值得重視。因爲這些意見，他可以不經思考就可以隨便說出一大堆。他不需要句斟字酌，因爲說過了頭也不會招來麻煩他不需要有甚麼顧慮，因爲這種廉價的人情，人人樂於接受。既不花費金錢，又會惹來好感。所以社會上中庸平和、圓滑世故和阿諛奉承的人多，而骨鯁正直的人少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阿諛奉承的人說的話悅耳動聽，耿介正直的人說的話刺耳難聽，但是能夠幫助自己進步和工作改進的，還是耿介正直的人。古語說“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確是顚撲不破的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