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流”與“和而不同”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卅一日,香港《明報》登載了《明報董事局啟事》,申述查良鏞先生分階段退休的心願以及查先生一貫爲人處事的態度。其中有一段這樣寫道:“查先生與《明報》對兩岸執政者一向抱持和而不流,乃至《中庸》所謂‘中立而不倚,强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强哉矯’之態度。”
  《中庸》有如下一段文字:
  “子路問强。子曰:‘南方之强與?北方之强與?抑而强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矯!中立而不倚,强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强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强哉矯!’”
  “故君子和而不流”等幾句,用現代漢語翻譯就是如下的意思:“所以君子待人很和順,卻不無原則地遷就別人,那才是頂高尚的強啊!他們中正獨立,決不偏靠一面,那才是頂高尚的強啊!國家太平的時候,他們也不改變窮困時候的操守,那才是頂高尚的強啊!國家衰亂的時候,他們也還是保持正直,到死也不改變,那才是頂高尚的強啊!”
  上述《明報》的文章,它只引《中庸》中“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而且按照文章的語氣“乃至《中庸》所謂……”是表示進一層的意思,顯然在“乃至”以前所講的就不是《中庸》的語句,因此,這句“和而不流”可能是“和而不同”。否則它大可以這樣表述:“查先生與《明報》對兩岸執政者一向抱持《中庸》所謂‘君子和而不流……’之態度。”
  “和”與“同”是春秋時代的常用術語,《左傳·昭公二十年》所載晏子對齊景公批評梁丘據的話最能說明“和”、“同”兩個不同的概念。當時齊景公問晏子,他與梁丘據算不算“和”。晏子認爲梁丘據與齊景公只是“同”,不是“和”。晏子接着舉例說明,他認爲“和”就好像廚師烹調美羹一樣,要用鹽油醬醋等調味品來烹調魚肉。接着晏子說:“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日可。君所謂否,據亦日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論語·子路》有這樣一段話:“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楊伯峻先生的《論語譯注》將這段話譯得非常傳神:“孔子說:‘君子用自己的正確意見來糾正別人的錯誤意見,使一切都做到恰到好處,卻不肯盲從附和。小人只是盲從附和,卻不肯表示自己的不同意見。’”
  根據晏子批評梁丘據的話,梁丘據對於齊景公只是唯唯諾諾盲目苟同。因此這個“同”是貶義詞。“和”則不一樣,它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君主的意見有想得不周到的,臣子有責任提出補充的意見,不同的意見,使它更完善、更合理,這就是“和”。《漢語大字典》在“和”字的注釋⑿中說:“古哲學術語,與‘同’相對,指要在矛盾對立的諸因素的相互作用下實施眞正的和諧、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