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曾嗚先生

——安子介的析字法讀後感

  拜讀了十二月廿七日《語林》刊出的曾鳴先生的大作——《安子介的析字法——兼與思放先生商榷》,我想在這裏談談我的一些意見。
  拙作《<世界上唯一的會意文字〉讀後感》曾在本報《新園地》刊出。事前我曾經和香港的朋友討論安子介先生的文章,他認爲安先生對於“而”、“天”、“隧”三字的解釋,可能是根據《康熙字典》,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寫這篇短文的原意就是要說明,這三個字的解釋,在字典中都沒有根據。
  曾鳴先生說:“筆者覺得思放先生似乎並未讀懂安先生的原文。”“現在,問題的焦點就在於:這種‘安子介析字法’所基於的漢字是道地的‘會意文字’的總看法是否成立?以會意的方式解說現存的漢字是否全部可行?有何利弊?筆者認爲,這才是值得我們深入探討的問題。如果思放先生能從這些方面與安文進行商榷,那才是抓到了問題的要害。”
  拙作只是一篇一千五百多字的短文,自然不能抓住安文的“要害”,但是寫文章是否要按照一定的模式,例如一定要按照曾鳴先生的思維方式去寫才行呢?
  曾先生將安先生的析字法概括爲:“將全部漢字視作會意字——這是前提,然後揉合了傅統的字素分析法和字源分析法,以會意的方式進行解說!”並且舉了安文爲例:“者”上部“”下的一點是“老”字中的“匕”的縮筆,下面“曰”字則意“講話”。老人講了的,一定是他“做”過的事,於是把“者”字解爲“做的人”。
  這個“者”字,金文其中的一形作“”,小篆作“”。文字學家林義光認爲“從口(黍)聲”。小篆者,從白、聲。下面一字,許愼認爲是古文旅字。但段玉裁、嚴可均兩人經過考證都認爲不是旅字。可見“者”字上不從“老”、下不從“曰”,不知曾鳴先生有沒有看懂?
  解釋漢字一定要溯其本原,首先力求準確地掌握它的本義,然後探求它的引伸義、假借義等等,這才能正確地認識和理解某一個漢字。例如“乘”字。許愼在《說文解字》中說:“乘,覆也。從入桀。”他根據變了形的小篆進行解釋,因此就訓釋錯了。“乘”字,甲骨文作“”,上面是個人(大),下面是“”。(同“蘗”)字,即被砍剩的樹木。“乘”就是人乘在木樁上。“乘車”、“乘馬”就是“駕車”、“騎馬”之意。可見不根據漢字的原始字形來追尋它的本義,是很容易出問題的,甚至於偉大的文字學家許愼也會出差錯。
  至於甚麼“一貫三爲王”、“推十合一爲士”、“止戈爲武”如果作爲幫助記憶字形那是可以的,如果作爲這個字的確詁,那是萬萬不行的。《說文解字》:“武,楚莊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爲武。’”《說文》節取了《左傳·宣公十二年》楚莊王說的幾句話作訓釋。楚莊王不是文字學家,他不過借此發表他對戰爭的看法。許愼認爲是“武”字的造字本意,這就錯了。劉熙《釋名·釋言語》:“武,舞也。征伐行動,如物鼓舞也。”甲骨文的“武”字,上從“戈”,下從“止”(“止”就是腳)。清代人兪樾認爲:“止”字在古時候只當足講,沒有當停止講的。劉熙對“武”字的解釋是正確的,而許愼的解釋則是錯誤的。
  胡樸安在《中國文字學史》中說:“文字之製造,是人類文化進步之過程。後人可以整理古人之文字,甚至於可以改革古人之文字,斷不可以自己的意思,當古人製造文字之意思而爲之說。自來研究文字學者,每患此病,王荆公尤其甚者也。王荆公晚年著《字說》一書,多以己意說文字,昧於形聲之旨,其不可通者,必從而爲之說,遂有勉强之患。今其書已佚,雜見於各筆記中者,猶可窺其一、二。如曰:人爲之謂僞。位者人之所立。訟者言之於公。五人爲伍。十人爲什。歃血自明而爲盟。二户相合而爲門。與邑交曰郊。同田爲富。分貝爲貧。……與荊公同時,見其說字牽强,多戲笑之,如劉貢父謂三鹿爲,鹿不如牛。三牛爲犇,牛不如鹿。……荆公嘗問東坡:鳩何從九?東坡曰:鸤鳩在桑,其子七兮,連娘帶爺,恰是九個。又云:坡者土之皮。東坡笑曰:然則滑者水之骨也。”我認爲胡樸安先生的意見是非常中肯的,他列舉王安石所鬧的笑話,也值得我們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