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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改革問題隨想
自從盧戆章在一八九二年出版了《一目了然初階(中國切音新字廈腔)》,提出漢字改革,提出拼音化主張開始,漢字拉丁化,至今已有一百年的歷史了。
一百年來,漢字拉丁化經歷了興起、高潮、冷靜沉寂的三個時期。五四運動至抗日戰爭前,可以說是第一個高潮。五十年代以後,出現了第二個高潮。進入八十年代,自從打破了“文字必須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這個定於一尊的局面之後,學者專家開始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反覆研究探討漢字的優缺點,漢字的改革開始走上正軌,拉丁化的主張漸趨沉寂,已沒有前一時期那種慷慨激昂、聲勢洶洶的情景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出版的《國語月刊》漢字改革號,從封面到內容,都充滿了與方塊字誓不兩立的激烈情緒。封面是一幅漫畫,“注音字母”是一支揮刀持槍、所向無敵的軍隊,刀槍上都染滿了鮮血;漢字是一羣青面獠牙、頭上長角的牛鬼蛇神,有的被砍殺,有的慌忙逃竄;“國語羅馬字”是身穿洋服、頭戴呢帽的後援隊。裏面登載了錢玄同的《漢字革命》,他主張廢除漢字,也反對用“注音字母”,一定要用“羅馬字母”,亦即“拉丁字母”。錢玄同說:“我敢大膽宣言:漢字不革命,則教育決不能普及,國語決不能統一,國語的文學決不能充分的發展。……漢字的罪惡,如難識,難寫,妨礙於教育的普及、知識的傳播:這是有新思想的人們都知道的。”
魯迅先生也主張打倒方塊字,實行拉丁化新文字。他對漢字深惡痛絕,認爲“漢字也是中國勞苦大衆身上的一個結核,病菌都潛伏在裏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結果只有自己死。”他臨終時還說:“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一九○八年,吳稚暉等人在巴黎出版的《新世紀》也猛烈攻擊漢字。他們認爲“今日救支那之第一要策,在廢除漢文。”
爲甚麼魯迅、錢玄同、吳稚暉等人對漢字抱着深仇大恨、誓去之而後快的態度?對漢字聲罪致討,不遺餘力?如果他們都能活到今天,閱讀有關漢字研究的新成果,相信會少一分激情,多一分理智,能夠冷靜地、客觀地對待漢字的改革問題的。
漢字的改革,是在鴉片戰爭之後提上議事日程的。列強的侵略欺凌,我國的積弱不振,深深地刺激了愛國之士,謀求奮發圖強,振興中華之道。廢除漢字、主張拉丁化,正是一些愛國之士錯誤地選擇了坐標而上演的一場悲壯的歷史劇。
西方是先進的,中國是落後的;西方使用的文字是先進的。文字是沿着圖畫文字——表意文字——拼音文字的道路演進的,因此拼音文字是先進的文字,將來全世界都要走上這條共同的道路。這就是主張拉丁化漢字的人以西方爲坐標來衡量漢字所必然得出的錯誤結論。
更不幸的是,有一個時期,將主張漢字的廢存問題,變成爲愛國還是誤國、進步還是反動的問題,把所有主張保存方塊字的人都目爲保守的國粹主義者。這樣,漢字改革運動便離開了正軌,一個學術問題被蒙上了一層濃厚的政治色彩。參與研究的人,很多都被這些強烈的政治色彩弄得暈眩起來,感情激越,理智低迷,一個個將漢字說得一無是處,而把拼音文字吹得神乎其神。
現在,經過了幾番爭論,撥開了迷霧,找到了正確的坐標,語言的發展並不如一些人所說的那樣是單軌的,漢字自有它本身的發展規律,不應強行納入印歐語那個發展模式。漢字仍然有它存在的價值和優越的地方,也不必以拼音文字作爲唯一的標尺去加以衡量。漢字改革問題是一個學術問題,可以放開手腳去深入探究,不必顧忌會被人戴上這樣或那樣的政治性帽子。這樣一來,研究漢字的工作就蓬蓬勃勃地展開,並且不斷地結出豐碩的成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