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的欣賞及批評

江思揚

  在動燙的時代,我們需要詩。
  在和平的日子裏,我們也需要詩。
  不僅學習寫詩的人必须讀詩,不打算寫詩的人,也應該讀詩,應該喜歡詩的,應該把詩作爲我們的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優秀的詩歌對青少年的性格成長,應會有積極的作用。
  優秀的詩歌對人們的精神陶冶產生正面的影響,不言而喻。
  優秀的詩篇喚起人們的美感聯想,優秀的詩歌是人們豐富的精神食糧……。

我們爲甚麼要讀現代詩


  前面,我說過,我們應該讀點詩。現在我想補充一句:我們要讀的,主要是現代詩。
  理由是:
  我們是現代人!
  “詩是一種最集中地反映社會生活的文學樣式,它飽和着豐富的想像和感情,常常以直抒情的方式來表現,而且在精鍊與和諧的程度上,特别是在節即奏的鮮明上,它的語言有别於散文的語言。”(何其芳:《關於寫詩和讀詩》)
  以上是詩人、文學理論家何其芳對詩的界定。一九八一年第二版的《辭海,文學分冊《的有關條目中,對詩也是作類似的解釋。它說:“詩歌是文學的一大樣式。它要求高度集中地概括、反映社會生活、飽和着作者豐富的思想感情和想象,語言精煉而形象性強,並具有一定的節奏韻律,一般分抒排到。……”
  若詩是“最集中地反映社會生活”,那末現代詩應是最能反映“現代”生活的文學式樣,而非古代的律詩或絕句及别的甚麼。
  我們是現代人,故對認識現代生活節奏、風貌、把握時代精神,感受現代人的美感……,相對來說,比之了解古代、近代社會生活、風貌、習慣……,更爲迫切和更爲重要,更爲符合生活的需要和欣賞上的要求。

關於“現代詩”的詞義


  說到這裏,讀者可能有個疑問:甚麼是現代詩?或甚麼樣的詩才算是現代詩?
  要回答這方面的疑問當然不能是三言兩語,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現代人寫的不一定就是現代詩,目爲現代人可以寫出具有大唐風格的“唐詩”,或律詩,或絕句,或民歌。我們在報紙的副刊上經常看到的“打油”,或附庸風雅之士之問的“酬唱”作品,這些亦不能算是現代詩。
  毋庸諱言,關於甚麼是現代詩,甚麼才是現代詩,且今仍表有一個簡明把要的界定,衆說紛紜,十人十義仍是當前的現象。
  正如中國大陸著名詩評家周良沛說:海外“現代詩”之“現代”二字,有的是視爲“現代派”的因意語,在有的評論中,又確實是指當代而言,何況,有的自認爲現代派者,作品寫得還不是那麼“現代”。因此,它(筆者按:指現代詩)也是因時因地,可以作多種解釋的多義詞。(《亞弦詩選後記》)。
  情況正如周良沛所說,現代詩迷令還未被作科學的界定,是一個“因時因地,可以作多種解釋的多義詞”,而內地的評論界又何嘗不是如此?在”開放改革”之前,內地的理論界是將誕生於五四時代及以後的白話詩,統稱爲新詩成現代詩。“開放改革”後,有些研究者對迷種籠統的界定有所不滿。一九九○年二月,廣州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台灣朦朧詩一五○首》詩集,編者索性就將台灣的現代詩,稱爲”朦朧詩”。據其扉頁的內容簡介道:
  ”朦朧詩”因其特有的美學意蘊,爲廣大愛詩之人所獨鍾。因及於此,本書精選台灣朦朧詩一五○首,以鄉讀者。其中,有很大部份係第一次在大陸發表。
  本書所選,既有亞弦、優光中、洛夫、楊牧、鄭愁予等著名詩人的扛鼎之作,也有近年台灣新進詩人的精品,凡49家,蔚爲大觀。縱覽全書,亦已嘗鼎一齊,知道整體台灣現代詩的況味了。
  已故台灣著名詩人、詩論家覃予豪說:“現代詩給予讀者的因惑,並不足以成爲詩本身發展的阻力;然現代詩給予作者的迷惘,才值得憂慮。多數詩人尋得新的創作的契機;然而,卻有不少是僞詩的製造者。倘若不從現代精神,現代本質上深刻的去探求詩的動力,只是追蹤時尚,徒具外貌,製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詩,形成一種令讀者困惑,亦令自己迷惘的流行格式,則現代詩將因眞僞難辨,而走向死角。”;“若要讀者及初學寫詩的朋友認識現代詩的眞義,必须探索形成現代詩的來源。”“現代詩人所反對的是傳統的虛僞與束縛;而不是反對‘作爲大古以來人類智慧積蓄的,過去形成的一個秩序。’尤其是中國古詩中的創造法則,令梵樂希(Paul Valery)讚美,令龐德(Ezra Poun)重視,中國現代詩人如棄置中國古詩的寶庫而不屑一顧,必然是一個極大的損失。現代詩人應化中國古典詩之精粹於無形,創造更新的詩。”(覃子豪:《論現代詩》第二頁)
  本澳著名詩人陶里说:
  “現代詩不以任何形式爲形式,而以表現詩人個性和詩人內在感受所反映的全官能感受,不認識這基本道理,無以認識現代詩。”
  “假如說新詩是‘有法無法’,那麼現代詩應是‘無法無天’。高戈有個生動的比喻:舊詩是長衫馬褂,新詩是西裝革履,現代詩是中山裝加西裝、”笠記’(背心(加‘孖烟囪(短內褲),甚至裸體登場!”
  “現代詩是非理性的。”
  “現代詩又是反章法反語言規範的東西,教科書編者和語文教師視之爲害羣之馬,堅決拒絕其進人課堂。”(一九九○年五月九日澳門日報《鏡海》。)
  顯然,陶里在這裏所指的是現代詩的形式上的某些特徵和語言上的某些特徵,還不算是對現代詩進行全面概括所下的定義。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引用高戈的比喻中顯示,他是不同意將新詩等同於現代詩,這點是與大陸詩評界的主流見解有所不同的。
  筆者找不到關於現代詩全面的概括性的定義,但爲着方便行文,又不得不給現代詩下一個界定。
  那筆者就妄自給現代詩作一個界定吧。
  凡是現代人運用現代語主言、文字或符碼進行創作的,具備現代社會意識、觀念、意象、或反映出現代人的思想、感情、情緒等的詩,就叫現代詩。
  毫無疑問,以上定義是下得比較寬鬆的。

一首淺白的現代詩


  朋友說:“你寫的文章,我能讀懂,但你寫的某些詩,我不知所云。”這說明,有些能讀懂散文、論文的讀者不一定能讀懂現代詩。
  我知道,他指的看不懂,其中包括下面這首《豪飲歌》:
  與你酣飲
  在北風呼嘯的樓頭
  沒有片皮鴨
  沒有馬介休
  豪華的宴會
  未必適合我的胃口
  一包花生 半斤蠶豆
  就能佐我痛飲
   直搗黃龍的美酒

  溶溶月色
   隨香醇的刺激
    滑入我們的喉嚨
  從此 我們的血管
   可流動明月的清幽?

  半蘸半醒
  恍惚間 看見
  酒中仙 詩壇的祭酒
  仗劍狂歌
  穿過風雪長安路
  披一襲綴着不羈的紹裘

  狂飲千盃吧
  知心的朋友
  捨此不能消除
  李白也沒有感受過的
  擔——憂
  此詩刊於八六年一月十六日華僑報的“華座”版上,寫作的時問大概是在八五年底。詩所反映的是此間一些草根階層對“一九九九”來臨的無奈擔憂和疑慮。
  作爲現代詩來說,此詩寫來相當淺白了。朋友看不懂,是由於他沒有欣賞現代詩的習慣。

批評是欣賞的深化


  毋庸諱言,由於藝術偏見的深刻,不少人對現代藝術(包括現代詩)抱有排斥的態度;更由於積習的沉重,一般讀者要準確把握或感知一首現代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解決上述問題的辦法,其一是摒除藝術上的偏見,其二是提高讀者對現代詩的感知和鑒賞能力。摒除藝術上的偏見是關乎人們的價值觀念問題,這裏暫且不談,現只想談談有關如何提高對現代詩的鑒賞力的問題。
  窃以爲賞評結合是提高對現代詩感知能力的有效辦法。
  賞,是指閲讀、欣賞。只有在閲讀、欣賞過相當數量的現代詩後,才會逐漸感知和把握現代詩的言情、言誌的方式。如有可能逐讀一些評論家對具體作品的評析,幫助更大。
  評,是指批評,是指在閲讀的基礎上,對作品作進一步的全面觀照、審觀,進行理性的分析和理論的綜合。在這之前,閲讀一些有關現代詩的創作理論書籍也是必要的。
  欣賞反評價現代詩,有一個總原則是應該注意的是:現代人對自然、社會、人生、價值觀念、審美方式等等皆有别於古人;同理,現代的詩人對許多事物的感受跟古代詩人大爲不同,對詩的看法和需求也不盡相同。比如說古典詩強調優雅,對音韻有嚴格的要求,但現代詩人卻不用理會這些。
  詩歌欣賞和詩歌批評不是一回事。欣賞是對詩的一種感覺和理解,帶有直觀性,每一個智力正常的人都可以把握。雖然欣賞水平有高有低,理解或感知的程度有深有淺,但只要思維健全,就可以把握或感知詩的內涵和意象,也就是說,對詩具備了欣賞能力。但批評則不然,一位有欣賞能力的人,並不等於具備了批評能力。批評是需要深入一步,在閲讀欣賞的基礎上對作品進行綜合性的審視,分析和總結,不單說出作品好或不好,美或不美的原因,而且還要找到其中的道理,這才算是批評。
  批評是一種綜合性的力量,是欣賞的深化。這一點應當肯定。
  當然,賞與評的思維活動有時是很難區分的,實際的情況可能是:賞中有評,評中有賞。

鑑賞的準則


  根據古人評詩的標準以及現代新詩理論家的意見,我們可以得以下幾點作爲鑒賞現代詩的準則。
  一、優秀的詩歌積澱了作者及社會複雜的審美經驗,造成可供多層面及廣泛的欣賞,其藝術魅力超逾時空。
  例如李白的《靜夜思》,文字淺白,詩味雋永。千百年來,不單受到中國讀者的欣實,也受到外國讀者的歡迎。這是打破時間與地域的限製。還有,這首詩爲社會上各階層的人(在古代是不論是販夫走兵,還是達官貴人,在今天是不論無產階級,還是資產階級(所接受,所欣賞,這可說是“造成可供多層面及廣泛的欣賞”的一種體現。
  二、優秀的詩篇大都能深刻地反映現實生活的本質,揭示出時代的主流和廣大人民羣衆的願望。
  古代的優秀詩人,不論其創作方法和藝術風格怎樣的不同,都能夠深刻地培析當時的社會本質,表達出一種時代的要求和願望。而優秀的現代詩,其主流仍是反映時代的風貌,現實生活的本質,而當代優秀的詩人具有更強烈的憂患意識、民族使命感和自省能力。
  三、一首優秀的詩歌,大都具備了藝術的完整性,又充滿作者的個人風格特色。
  藝術的完整性是指作者將他要表達的內容,以最適當的形式表現出來。這是說,作者要寫的題材有較深的挖掘,對現實和歷史有較深廣的觀照。至於個人風格特色,是指詩人在創作中的表現出來的藝術特色和創作個性。
  四、詩是語言的藝術,是通過語言文學作用於思維和感情的藝術。因此在審視一首好詩時,需要看他的語言是否新穎、鮮活、能否涵育新意,表達新情,要注意它的純度、濃度、密度和張力。
  以上幾條準則,具備了頗廣色容性。但要記住藝術準則、規律不等於幾何定理,不是一成不變的,超卓領前的藝術作品,常常是不受“規律”、“準則”約束的。關於這點在藝術史上有頗多例子了,不積。

平庸詩歌的一些特點


  如果一個人在語言能力上存在問題,或拖沓蕪雜、或晦澀怪僻,或陳陳相因,他是寫不出一首好詩來的。
  還要講一下的是,算不上好詩,又不至是劣詩,而是具有一定詩質的詩的某些特點:
  (一)語言爛熟,套語多,史字過於堆砌修飾;
  (三)反映不深刻,只浮於事物的初相或表象;
  (三)唱高調,發空論,缺乏形象和眞情實感;
  (四)故意醖釀一種空靈的境界,完全跟現實生活節奏脫節。
  試用上述標準審視下面一首題爲《秋《的詩。秋《的詩。
  隨牛背上笛音的渺遠
  炎夏消散在黃褐的草原
  楓林爲赴豐盛的晚宴
  披一襲耀目的紅艷
  雁羣剪開薄薄的晨霧
  抖出藍空淡淡的星辰
  淅瀝淅瀝的雨點
  播稻田果園的喜訊

  阡陌的蟀鳴 荷塘的蛙聲
  交響在月色如銀的良夜
  成熟的風韻 濃郁的鄉情
  引詩人振衣高崗 抱銅琶鐵板

  這首《秋》是筆者兩年前寫的習作。初看頗美,每一句詩是一個美麗的畫面,在意象經營上化過一些心思,也達到一些美感效果。但這首詩是屬堆砌雕飾,故作空靈之作。筆者在寫此詩時,是有意引進一點現實生活的節即奏和時代風貌的,但處理不好,露出了破綻。如末節即的“阡陌的蟀鳴荷塘的蛙聲/交響在月色如銀的良夜/成熟的風韻濃郁的鄉情/引詩人振衣高崗抱銅琶鐵板”是有點不倫不類的。詩中的“詩人”是古人?是今人?從情節上看,這裏的“詩人”應是今人,但“振衣高崗,抱銅琶鐵板”是不折不扣的古人舉止。所以說,這首詩是”堆砌雕飾,故作空靈之作日是不爲過的。

詩評容易出錯


  相對於欣實而言,詩歌批評是比較困難的事。困爲”詩家聖處、不離文字,不在文字”(元好門),批評者卻要以文字準確地和細緻地講出詩的”不在文字”之處,怎能不難呢:
  詩人韓牧說:詩歌“評論比創作難,很容易猜錯,容易讚錯人又容易得罪人,又容易不自覺的打擊了人。”(“澳門新詩的前路”,一九八六年一一月五日澳門日報“鏡海”版。)
  現就舉例談談“很容易猜錯”的例子吧。本澳詩人陶里,其詩集《紫風書》內有一首叫《稻草人》,香港著名文學評論家璧華認爲:稻草人“它象徵着利用後被遺棄的人,僅管他忠心耿耿,並不能擺脫被毀滅的命運。”(見《紫風書》第Ⅳ頁)。顯然,這樣的評陳是“猜”錯了詩人的原意。
  爲了便利讀者分析和判斷,現不妨將《稻草人》录下:
  我沒後悔 打從
  你把我札成稻草人 架我起於
  你的金色田野
  我只懊惱於不必遮閉的
  身上有了衣和不怕陽光的
  頭上有了帽

  我高興不會擺動的手從此
  持了扇 每當
  扇子擺動 平原的風
  擁抱我
  我趕走烏鴉麻雀 減去
  你的煩憂
  每當沒有風而
  扇子擺動 我最幸福
  田爲你已向我走過來
  在小蔭叢中牽動繩索 叫我
  起舞 你掌裏的溫暖沿着繩索
  一下子傳進了我的心坎
  我帶着幸福守望
  你的田野 你的夢和
  你的愛

  秋後的晚霞映紅
  你的收穫車子歸去
  我被卸落於黃昏的阡陌上
  隨着野火 我發微光於
  枯葉敗草 化一撮灰
  去肥沃你的土地

  當你仔細讀完這首詩,你會發覺評論家璧華沒有把握這首詩的要旨。他猜錯了。詩人要道遺的並不是被遺棄者的怨懟,而是對一種義無反顧的獻身精神的歌頌。你聽“我沒後悔 打從/你把我紫成稻草人 架我起於/你的金色田野”這是擲地有聲的宣言。而臨末一句“化一撮灰/去肥沃你的上地”正是“化作春泥又護花”的精神再現,它與開頭第一句“我沒後悔”起着呼應作用,疏忽了這一點,就要誤解全詩含義。

“詩無達詁”不應濫用


  談到這裏,我想起在詩歌的評價開題上,常見有人用“詩無達詁”這句話來反駁别人的批評,或爲自己的謬誤辯護。
  竊以爲,詩無定格,詩無達詁,是指詩歌在溝通心靈世界和客觀世界的過程中,有着異乎尋常的複雜性和無定性,而不是將某首詩作胡亂的解釋。
  開於在讀者之間,以及評論者與作者之間對作品(特别是詩、寓言之類)的理解或感知,常有岐義、差别,是很正常的事。這正如俞乎伯説過:“概括地看,創作的過程由內及外,誦習的過程由外而內,恰好相似,只是顛倒過來。但經過一往一復,卻不一定回到原來的點上。”這種情況是常有的。但對原詩捉錯用神者、猜錯者,則不單是回不到原來的“點”,而且不能回到原來的“面”上。他們理解的小鳥飛到别的星球去了。
  我對“詩無達詁”的理解是:有些詩不能以文字子以清楚透徹的解釋;有的詩只可以感知,正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這不等於對一首詩可以作任意的、或胡亂的解釋。例如,詩人表達的是“水果”(可視作“面”)中的“蘋果”(可視作“點”),讀者若理解(或感知)爲“水果”,或水果中的“梨子”、“龍眼”、“荔枝”、“楊桃”……皆無妨。理解爲“水果”的是回到“面”上;理解爲“梨子”、“龍眼”、“荔枝”、“楊桃”……是回到“面”上另一個同質的“點”上;若把“蘋果”理解或解釋爲“蒼蠅”、“木蝨”,那就不能回到原來的”面“及”點”上了,而是飛到别的不問質的”面”及”點”上去。總之,前者是”雖不中,亦不遠矣”,後者是”離題萬文”、”風馬牛不相及一也。

詩評與其他文學評論的區别


  詩反映現實生活的方式與其他文學式樣(如小説、散文等)有明顯的分别,這是評多讀者所能理解的。
  詩評是否應與其他文學評論有所區分呢?
  我的答案是實定的。
  竊以爲那種以一般文藝的共性去評論詩,常常是隔靴騷養,甚至會關出笑話。
  當代文學理論家劉再復,他的論文《論人物性格的二重組合原理》、《論人物性格的模糊性與明確性》、《個性之謎與性格的雙向逆反運動》、《情欲論》、《論文學的生體性》等,震撼當代中國文壇,獲得高度的評價,但他寫的有關新詩的評論,就沒有甚麼光彩可言,理論界也根本不予重視。向此亦可以推論出,詩評自有其獨特之處,並不是掌握一般的文藝理論就可以爲之。
  詩有文學的共性,又有它的個性。詩的批評當然要講一般的文藝批評的標準,但又不是一般地運用這些標準,它是需要與詩的特性結合起來。
  關於詩文有别的問題,古今中外的文藝理論家已論述得十分詳畫了,筆者無意在此深談。
  在此問,詩的批評一向不蓬勃,而新詩的批評更爲冷落。筆者偶爾在報上看到的新詩評,大都是根樣一般文藝的共性去作泛泛而談,少有鋭見和精當的評論。舉個例予,也許有助於説明。
  華僑報《班蘭》版第七○期(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廿二日)刊出孫憶晴的一篇文藝評論:《色彩斑蘭的生活畫卷/讀工聯徵文比賽優勝作品》(下簡稱《畫卷》),就是沒有重視”詩文有别”的理論問題。
  工聯徵文比賽的冠軍是淘空了的《生活的散曲》(新詩);亞軍是梅素雅作的《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個夜晚》(短篇小説);季軍是劉美蓮作的《烈大中的眞情》(報文學)。這工篇作品,是工種不同的文體,評論起來就得區别對特。但《畫卷》的作者卻將它們一籃子色起來評論,亞認爲那幾個作品豆有如下幾個特色:
  一、“從社會現實生活選取題材,從一個側面反映澳門社會現實。題材來自生活,經選藝術的提煉,更集中、更強烈地反映了生活。”
  二、“塑造眞實可信的平凡中的英雄羣像。”
  三、“場面描寫細膩生動,緊張刺激,有吸引力。
  四、“語言精煉、記敘、議論和抒情相結合。”
  顯然,用以上四點去“套”淘空了的《生活的散曲》是不適合的,是抽離詩的個性去評論詩的表現。
  以上四點説是徵文比賽優勝作品“特點”,倒不如説是一般稍爲像樣的散文、小説、詩歌的“共性一。
  正同爲以上四點是般文學作品的共性”,故可以拿這四點(除去“澳門”這兩字的限定)去“套”魯迅寫的《祥林嫂》,“套”劉賓雁寫的《人妖之同》,甚至可以去“套”勞倫斯的《查泰來夫人的情人》,亦未嘗不可。
  竊以爲評論文學作品,重要的不是指出它與共他優秀作品所其備的“共性”,而是着重分析它與其他優秀作品不同之處,也就是強調它的“個性”。工聯的徵文比賽,其章程是要求參賽作品要反映工人生活,故凡是入選的作品都有”從社會現實生活選取題材,從一個側面反映澳門社會現實”這個“共性”。所以《畫卷》的作者大談這些作品的這方面的”特色”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使讀者的感覺是評論者避重就輕,避開理論上的難點。
  《畫卷》的作者爲了要“套”他總結出來的第一個“特點”,所以他説:“冠軍淘空了的詩歌《生活的散曲》,由四首短詩組成:《子夜,妻子回來了》、《豆餅》、《繭手》、《車行童工》,既可獨立及映某个生活片斷,又合成在一起塑造共因的立題——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勞動者的掙扎、呻吟和苦痛。”
  欣賞過淘空了的《生活的散曲》的讀者會感知,該組詩所傳達出來的意象不盡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勞動者的掙扎、呻吟和苦痛。”,也有工人階級的生活中的歡樂與豪氣。試看其中的第工首〈繭手》,大家就會明白:

  繭,我們手中的蓓蕾
  袒露於綠色的葉間
  潮水托高了夢的窗口
  抓出一把春天的振奮

  繭,我們手中的火星
  曾記錄在不銹色的鐵錘
  又訪間時代焊條
  掏出一把夏天的熱烈

  繭,我們手中的柳釘
  定居在人類構思的鋁製品
  也走進微觀世界的骨節
  捧上一把開拓的碩果

  啊!蘭
  這無數人工珍珠
  撒佈廣漠蒼穹的燦星
  我們枕在地球上
  檢點收穫的沉思
  於昨天,今天
  還有明天

  顯然,這首詩發出的“音調”與孫先生的“定調””“勞動者的掙扎、呻吟和苦痛”是不協調的。
  寫到這裏,筆者不得不作出一個強調“詩評因要講詩的思想內容,但當它論及詩的內容的思想性時,則要考慮詩如何這言誌”、“緣情”,當論及詩的藝術性,則要考慮它如何通過想象力構成詩的藝術形象,如何通過音樂的因素以組成語言的韻律感等等。

詩評也要講文采


  詩評文章要有詩意,也要講究文採。當然,這是在精當的前提下提出的要求。關於這點,我圓古代的詩評家是做得千分出色的,如劉勰的《文心雕龍》、鍾榮的《詩品》,歐陽修的《六一詩話》、王士眞的《漁洋詩話》等,在藏否詩人及其作品,都能做到詩意充盈、文採流溢、引人入騰。現代詩評家謝冕説:“舉凡文章(按:招評論文章)的關頭、結尾、都不要穿靴戴帽,千篇一律,應當不拘一格,千變萬化。題目也應豐富多採,使之具有形象性,招人注意,這些雖係末節,注意了,會增強詩評的威力。”(《北京書簡》第二二七頁。)
  俗語説: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筆者主張:詩評也要講文採,但自己又做到甚麼程度?這篇類似詩評的末西,文採又具備了多少?我得招認:又採不足。這也再一次證明:詩評難寫。但王圓如北,筆者希望有志氣的詩評入會去努力耕耘這片须付出大量汗水和勞力才有收穫的園地。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初稿;
  一九九○年十月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