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中年

李宇樑

主要人物:
  男人:中年女人之夫。
  女人:中年男人之妻。
  她:男人之中年異性知己。
其他人物:
  理髮師,保險經紀,醫生,經理,待業中年,少男少女。
佈景:
  ◇以燈光分開幾個小演區:浴室,睡房,辦公室,醫務所……
  ◇睡房與浴室之間不須實物間隔,只以燈光區分。
  ◇浴室爲主景,以燈光營造出斗室的視覺效果。從第一場開始,以後每場逐漸以燈光將浴室的空間收狹。到最後一場,燈光只狹小到僅可照及人物。
  ◇各場景之背景及光线以深沉黑邃爲佳。
  ◇佈景不須細致,只備必須道具即可。
服裝:
  除了尾場外,男人於穿插現實與回憶的戲場之間毋須換衣服。
  注:在每場浴室內的戲,男人都以形體動作爲主,所有對白均爲幕後音。
  睡房內。
  男人在惡夢中驚嚇而起。
  女:又做惡夢了?
  男:嗯……(一把將被蒙着頭,又重新睡下來)
  女:(推丈夫)喂,別再睡了,夠鐘上班了。
  男:(隔着被,語音模糊地應對著)……嗯……唔……哦……
  女:別再戀床了。
  男:嗯……今天是星期幾?
  女:今天是星期五,仍要上班的日子。
  男……:今天天氣怎麼樣?
  女:今天天氣很好。
  男:嗯……今天天氣很好,但今天決不是個好日子……
  女:我知你心裏難過,但生死有命,人死了也不能復生……
  男:(雙手捧頭)噢,不!別再提這個,我不是因爲他的死……
  女:你今天要出席喪禮……
  男:(哀求)噢,別再提這個,好不?
  女:你沒事吧?
  男:(沮喪地說)……我…大概病倒了……
  女:怎麼?病了?
  男……:我像病倒了……
  女:(以手探男的額頭)……嗯……沒燒啊。
  男:我的肚子好像有點疼……
  女:疼就是疼,哪有“好像”?
  男:爲甚麼沒有“好像”?我的頭疼得“好像”裂開了,不就是“好像”嗎?難道說“我的頭裂開了”?
  女:瞧你還曉饒舌,哪有大礙?
  男:(呻吟)……頭好像有點發漲……噢……不…像有點發昏……嗯……。腿感覺有點痠軟……
  女:你還未下床,怎麼感覺到腿痠軟?
  男:我不是說“感覺”嗎?
  女:你還“感覺”甚麼?
  男:腰好像……好像有點硬硬的感覺……胸口有點作悶……想作嘔……。
  女:噫,這徵狀聽來有點熟……那不是婦人懷孕嗎?
  男:怎麼了?!妳這是不信我!
  女:你是不是想向公司請假?
  男:(猶豫)不……不……這當兒不宜請假……縱使病重,也不宜請假……
  女:既然不舒服,不若就請一天假吧。
  男:(苦惱地)不,不,不可請假……況且我今天也要去殯儀館……(大聲呻吟)……哎……頭好像要裂開,……不…不……像要漲破……
  女:你是心裏頭有事吧?
  男:(一翻眼睛)哪有甚麼心事?!是身體不舒服,不是心裏不舒服。
  女:(小心翼翼地猜測)不是爲昨晚那事吧?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男:(臉露赤色)昨晚?我沒事!妳有事嗎?
  女:(連忙)我也沒事!
  男:我沒放心上,妳有放在心裏頭嗎?
  女:我當然不會放在心頭!男人到了這年齡,這是常有的事。
  男:(高聲抗議)妳要攪清楚:我這是“非不能也,實不爲也”,只是偶爾沒心情而已。(大聲呻吟)……我的頭像很疼……
  女:是否須要看看醫生?你近來在這方面好像……
  男:嗯……近來幾天是有點倦……
  女:(糾正他)……是“近來幾年”。
  男:(一怔)近來幾年?……不是好好的嗎?
  女:……是好…好(頓)……差勁。
  男:是妳感覺我近來好差勁,不是我從來好差勁。
  女:你從來是速戰速決。
  男:(抗議)是“近來”,不是從來!
  女:你“從來”是速戰速決,“近來”卻是戰爭從缺!
  男:應該看醫生的人是妳。不是我近來差勁,是妳近來需索得勁,……不是近來,是從來!
  女:(一呶嘴)沒能力飼養的主人,總推說雀鳥胃口大。
  男:(衝口而出)妳哪是雀鳥?簡直如狼以虎!
  女:(氣上心頭)好哇!我是虎狼,你卻是死蛇!這是死蛇遇上虎狼!……(驀然住口)
  兩人同時一愕。
  女:(悚然一驚)虎狼……?
  男:……妳屬哪年的生肖?(忽然沮喪起來)……也許……也許問題是出在年紀上
  女:(敏感地)你竟將你的問題推到的我年紀上!
  男:(賭氣)是我的問題出在我的年紀上!滿意吧?!
  女人怔了一怔,不覺仔細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女:(忽然體貼起來)我們不覺結了婚廿多年,時間也眞快。
  男:是悄悄的快……
  女:如果不請假的話,現在就要起床了。男:嗯……我不可以遲到,更不可以缺勤……,公司需要我,我需要公司……(起床,披上睡袍朝浴室裏走。)
  女:今天的報紙!(遞報紙給丈夫)……爲甚麼忽然改訂了這份香蕉日報?香蕉日報好嗎?你不嫌它太多廣告?嗨,這裏還有一大疊剛收到的賬單、繳費單,都是快到期付費的了,你也一併看看吧。(將賬單塞到丈夫手裏)
  “漆黑的背景,小小的舞台燈光光圈照着那小如斗室的浴室。”
  男人踏進浴室,瞄了瞄手上的報紙及賬單,慵懶地隨手將它們扔到一旁,走到梳妝鏡前,拿起梳子準備梳頭,卻不覺對着鏡子裏自己的白頭髮發愣,憶起日前在理髮院的遭遇……
  理髮院內。
  理髮師爲男人圍上圍巾,梳理頭髮。男人隨手拿起一本雜誌來看。理髮師發覺他將雜誌放在距眼請稍遠的距離。
  師:忘了戴眼鏡出門?
  男:(一怔)眼鏡?
  師:這個距離你讀得較吃力吧?
  男人也發覺自己將雜誌放得太遠,於是試將它稍放近眼睛讀,卻讀不清楚,於是又將它前前後後的移動,試找出一個較舒適的閱讀距離。
  師:忘了戴老花眼鏡,就有這個閱讀苦惱。
  男:(悚然一驚)老花?!
  師:大概剛有的老花吧?總有不習慣戴眼鏡出門的經驗。
  男:(難以置信)我?!老花?!
  男人再前後試着雜誌的距離,最後發現最清楚的閱讀距離始終是距眼睛較遠的位置。
  男:(難以置信)老花?!怎麼會是老花?!我從來沒老花的。
  師:(笑)我以前也從來沒白頭髮的。
  男:(笑指着理髮師那近半禿的頭)現在也沒白頭髮啊。
  師:(一捋他的髮尾,忽然問)有沒有考慮過染髮?
  男:(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嗯?……染髮?(在前額執起一撮頭髮,笑說)在這裏染一撮?染作棕色?金色?(失笑)不,太新潮了。
  師:(在他頂上灰白的部分輕輕一掃)將這裏灰白的地方染回黑色。
  男:(一愕)……呃……灰白?白的地方不太多吧?很觸目?
  師:也不怎樣觸目,……衹是你坐下來,或長得比你高的人才看得到。
  男:(一時間對這個問題未能適應過來)……
  仍未到必須染髮的程度吧?師:也不是必須的,……有些人長到兩鬢班白也不認爲須要染呢,看來成熟持重嘛。
  男:怎麼我自己沒發覺長了這許多白髮?
  師:自己看自己的樣貌,永遠是不垂不朽的。
  男……不垂不朽?
  師:嗯,臉皮不垂、頭髮不朽。
  男:(敏感地雙手捧着臉)你瞧我的臉皮垂了?
  浴室內。
  男人對鏡左右照看着自己那日漸發胖的身形,尤其那顯眼的漲鼓鼓的腹部。
  女:(在門外問)你沒事吧?你今天有個約會,下午還要前往殯館出席喪禮……
  (頓)看了報紙的頭條新聞沒有?
  一個失業很久的中年男人在家中上吊自殺了,遺下老婆兒女,唉,社會不景,首先遭殃的必是年屆中年的人……你眞的沒事吧?人到中年多病痛……
  男人不由憶起與“她”的那番談話……
  她的診所內。
  男人與她隔着一張桌子對坐,男人的左手擱在桌上,她的右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兩人靜靜的對坐了一會……
  她:張開你的嘴讓我瞧瞧。
  男:(順從地“啊”的一聲張開嘴來)……啊……
  她看了看他的舌頭,又掀起他雙眼的眼瞼看他的眼珠。過程中,男人帶着像頑童好玩的態度。
  她:嗯……(執起毛筆低頭在一張白紙上疾書)
  男:怎麼了?
  她:也沒甚麼,前兩服補氣補腎的藥吃了就沒事。
  男:妳呢?近來怎樣了?
  她:(忽然氣呼呼起來)嘿……,是昨天的事……
  男人興致勃勃地聆聽。他在她跟前,總帶着在妻子面前少見的活潑。
  她:你來說,那小子是不是有眼無珠?!
  (用力將毛筆往櫃上一擲)
  男:誰個有眼無珠?
  她:那個在街市討錢的!
  男:他向妳討錢?
  她:我施捨了他一塊錢。
  男:他嫌少?
  她:(雙手一叉腰)不,他向我道謝……
  男:(摸不着頭腦)這有何不妥?
  她:(雙眼一瞪)他失心瘋似的,忽然說:“多謝,阿嬸!”(頓)你說,他是不是失心瘋?……忽然喚我作“阿嬸”!
  男:(故意戲她)噫,他果然是失心瘋,他應該喚妳“阿姆”嘛。
  她:(氣得連連朝他翻白眼)……他果眞這樣喚我,瞧我不多賞他幾個硬幣……逐個掟他!(裝作恨恨的說)掟他的頭,失心瘋,掟他的眼,有眼無珠,再掟他的嘴,口不擇言!
  男:瞧,可別得罪女人的年紀,瞧妳多兇狠!一下子失去了中醫的儀態。
  她:我是“阿姆”,你也就是“阿伯”了。
  男:(苦笑,摸摸那頭髮日漸稀疏的前額)快了,這樣的日子也快來了。妳瞧,這髮线日漸往後移。
  她:你這算是“老大徒傷悲”了?
  男:(岔開話題,故意誇張地上下打量她的衣着)噫,妳這身衣服好“顯”醫師身份啊!
  她:(笑)我問你:一個女人甚麼時候方知道自己已屆中年?
  男:(笑)我衹知道當男人常常要看中醫,不吃雞蛋怕膽固醇的時候就是人到中年,女人呢?她:當一個女人不再以衣服強調自己的身裁,而改以衣服強調身份的時候。你難道未聽說過:二十歲的女人穿衣服是要賣弄身裁,……
  男、  她:(笑着齊聲說)……三十歲的賣弄身價,四十歲賣弄身份,五十歲以上的就衹能賣弄身家!
  男:這些說話在妳仍有條件賣弄身裁的時候已經說過,我還記得。
  她:我現在還未到強調身家的年齡,又過了賣弄身裁的年華,就衹有賣弄身份了。
  男:(忽然有點唏噓)日子過得眞快,一幌眼,我們不覺已由青年步入中年。我們也認識了廿多年吧?
  她:嘩,快別提過去了的時間好不好?我們又不是老酒,老提着年份,有甚麼意思?(頓)你也毋須爲時間唏噓。瞧,(雙手在空中劃弧,比擬着男人那臃腫的腰圍)你不仍處於賣弄身裁的年齡嗎?
  男:(苦笑着摸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我這是切合身份:標準的中年身裁。
  她:(漫不經意地問)你老婆近來怎樣了?
  男:日夜不忘做Faci,她做Facial的次數越來越頻密了。
  她:這也是女人年齡的指標。
  男:我倒認爲這是女人對容貌自信的指標。
  她:你不知道容貌對女人提供幾大的安全感?女人到了中年,就會漸覺失去保障。
  男:男人不也一樣?
  她:(失笑)男人也一樣靠容貌提供安全感?!
  男:(笑說)我是說男人到了中年也乏安全感。
  她:(吃吃笑)我怕你衹說對了一半,正確是:衹有“小男人”到中年才缺乏安全感,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士不但安全感滿溢,還會對靚女提供“額外安全感”呢!(以姆指擦擦食指,喻比金錢)
  男:(不服氣)我問妳:世上事業有成者多?抑或小男人居多?我不是小男人,我衹是一般男人!
  她:好了,好了,你覺得哪方面最乏安全感。
  男:(聳聳肩)生活、事業、健康、金錢……衹覺得自己每一方面都沒保障,卻要對家人提供保障,……這就最沒安全感。
  她:說來說去,我終於找出甚麼是你目前最需要的了。
  男:(誤解了她的意思)我最需要甚麼?(不由怔怔地瞧着她)
  她:(知他誤會了,臉色一赤,趕緊說)保險!你最需要保險。你買了保險沒有?
  男:(有點失落)買了,……屋宇保險、汽車保險,都買了。
  她:你沒買人壽保險?醫療保險?
  男:好端端的,買甚麼人壽保險?
  她:(一瞪眼)人壽保險不是“好端端的人”買,難道是死人買?!
  男:(也回瞪了她幾秒鐘)……我們這段談話到了這裏才讓人發覺原來是宣傳保險!(頓)妳改了行當保險經紀?不當中醫了?
  她:(故意白了他一眼)你幾時將我看作中醫了?你哪趟付過費?
  男:(笑)好了,快別跟我算賬,我是以老朋友的身份來看妳這個中醫的,妳不可怪我沒付費,衹可怪我沒帶手信。
  她忽然戲劇性地自手袋裏抖出一張卡,向男人揚了揚。
  男:(盯着她手中的卡,報以戲劇性的語調)哦!……AAA保險?!
  她:對,……AAA保險!瞧,我也買了AAA的人壽與醫療保險。
  男:(做個鬼臉)妳對自己的健康有甚麼預感嗎?
  她:(收起玩笑的態度,認眞起來)說眞的,到了我們這年紀,最需要保障,我們冒不起沒保險的險,尤其以我現在身負的責任,…:一個離婚女人帶着一對兒女。
  男:(深深地注視着她)不,妳與其他女人不同,妳比一般女人強。
  她:(有意無意地逃避他的目光)我們這樣的年紀,競爭對象不再是男性或女性,是歲月。你知道中年人最需要哪三大保障?
  男:(嬉笑)……舞照跳、馬照跑、政府照罵!
  她:是健康、婚姻、職業。
  浴室裏。
  男人隨手拾起賬單,粗略地過目。
  女:(在門外高聲問)你看過那些賬單沒有?樓宇供款通知單、大廈管理費、電話費、水電費、兒女的學費、信用卡賬單、女兒的學琴費、報紙費……統統都到期了,下個月甚麼也加價,我正頭痛着你那份雞碎般的月薪怎麼夠分配?呀,几個星期前你不是對我提過想買人壽保險的事嗎?到底買了沒有?……早應該買啦!……你責任重嘛!保額別少買,保額少,沒用處,最好包括傷殘绝症……
  男人看不了多少張賬單,就厭煩地將它們扔到一旁。
  “另一邊廂,另一個小演區裏……餐廳內。男人與一個穿着畢挺西裝的中年男人會晤。”
  中年:你是否介意告訴我你的年紀?
  男:嗯…大概約四十多吧……
  中年:可否說得明確一點?
  男:嗯……大概四十一至四十六吧……
  中年:那即是四十六了。
  男:嗯……差不多……
  中年:(一邊問,一邊低頭按着手提電腦的鍵盤)可否告訴我你現時的月薪?
  男:嗯……有這個需要嗎?
  中年:有。你放心,這個是绝對保密的。
  男:其實也不是甚麼秘密,大概萬多二萬塊。
  中年:一萬多?那是一萬九千多塊?
  男:嗯…略少一點也就差不多了。
  中年:一萬八千?
  男:接近了……
  中年:一萬七?
  男…:差不多……近了……
  中年:一萬六?
  男:近了……近了……
  中年:一萬五千?
  男:大概的數字不行嗎?
  中年:“大概”可以的,但明確點會比較有保
  障,你找我的目的不是尋求保障嗎?
  男:嗯,其實一萬五千也很近了……
  中年:一萬四……?一萬三……?一萬二:……?
  男:(看來有點自卑)差不多……
  中年:一萬一?
  男:是一萬一千零五百塊。
  中年:子女數目?
  男:兩個,(挺一挺胸膛)一子一女。
  中年:年紀?
  男:嗯……大概約四十多吧……
  中年:(將視綫從文件上移向他,奇怪他對數字的過份敏感)我是問你兒女的年紀。
  男:噢!像我近來的心情:十五、十六。女兒十五,兒子十六。
  中年:抽煙嗎?
  男:(誤會了)噢,不,謝啦。我辦正經事的
  時候不抽煙。
  中年:我的意思是:你可有抽煙的習慣?
  男:(忙不疊搖手)噢,不,不,我從沒抽煙的習慣……
  中年:喝酒嗎?……我是問:你有沒有喝酒的習慣?
  男:沒有,從來是滴酒不沾脣。
  中年:你夫妻倆近來可發現身體有甚麼毛病?
  男:(使勁拍拍胸口)沒有!男的矯捷如蛇、女的……(思索形容詞)如狼似虎!
  中年:你現時所住的房子是自購,還是租的?
  男:(再一挺胸膛)是自購物業。
  中年:向銀行按揭借貸?
  男:對。不過也快供滿了。
  中年:還欠多少年?
  男:快了……衹差十九年……
  中年:哦,也算快了,……算來,剛好你退休那年供滿。嗯,(朗讀文件上記下的資料)年齡四十六歲,已婚,一子一女,須供養父母,月薪一萬一千塊……
  男:(糾正他)是一萬一千零五百!
  中年:這個相差不大,沒關係的。
  男:(固執地)怎麼會相差不大?!這五百塊的差距要以整整一年時間的工作表現來換取的,這五百塊的差距也許已經代表了兩個不同職級,又或者兩人在公司不同程度的重要性……
  中年:(妥協,修改文件)Okay,Okay,月薪一萬一千零五百……,健康……(抬頭看看執着的男人)……矯捷如蛇,樓宇借貸未清……你竟到今天才考慮買人壽保險?!
  男:(嚇了一跳)不太遲吧?!
  中年:你有沒有爲你的家庭著想過?一旦你遇上意外,你的家人會處於怎麼樣的處境?!
  男:我以前的想法是:不會那麼巧合吧?
  中年:(義正詞嚴)你這是心存儌倖,以家人的幸福作賭注。
  男:(訥訥地追問)現在不太遲吧?……
  中年:遲是遲了一點,一旦過了四十五歲,保費就貴了很多。
  男:買保險也有年齡歧視?是不是因爲人到了這個年紀,風險比較大?
  中年:(盡量婉轉地解釋)也不是這麼說……這不過是保險公司計算成本的一套公式……。
  男:你不妨直說,我不會介意。
  中年:(直言)是的,人到了中年,甚麼毛病也開始出現,身體機能也開始退化,
  各種意外、疾病、及死亡的風險都大大高,你也是這個年紀的人,相信你比其他人清楚,你是否開始感到每事都力不從心?一定是的,否則你也不會現在來找我……(滔滔不绝)
  男:夠了,夠了,我雖不會介意,你也不必如此坦白。(頓)我有一個問題:自殺包不包括在人壽保險之內?
  中年:當然包括。如果自殺是在投保兩年之後發生,也會依意外死亡一般賠償。
  男:(喃喃地)嗯…果有這般“着數”(便宜)?中年:我依你提供的資料爲你度身設計了一個Proposal。
  男:(有點不放心地追問)自殺眞的包括在保險範圍之內?
  中年:當然。
  男:當然?爲甚麼會當然?自殺是理所當然的嗎?
  中年:噢,不,不,我這個“當然”當然不是指“理所當然”,而是……
  男:算了,算了,我不是挑戰你的專業知識,(頓)其實……我今天約你見面的目的除了人壽保險的事外,還想向你查詢一種保險……
  中年:甚麼保險?
  男:這種保險可能比較冷門……
  中年:(笑)我們公司接受很多類型保險的投保,其中有很多你可能聞所未聞的呢,例如:電影武打明星爲他的拳頭投保,女明星爲她的臉貌甚或胸脯投保……。
  男:其實我想問的與你剛才所說的有著差不多相同的性質。
  中年:(上下打量他)你想爲你身體哪部分投保?
  男:不,我想問:你公司有提供職業保險嗎?
  中年:(一怔)職業保險?
  男:對,保證所屬公司永久錄用。
  中年:(乾笑)嗯……,如果有的話,我也想買。我自己也正缺乏這個保險呢。
  男:(失望)你知道中年人最需要哪三大保障?
  中年:是人壽、汽車、房屋吧?
  男:是健康、婚姻、職業。你公司有婚姻保險嗎?
  中年:(不明所指)婚姻保險?
  男:……即……房事保險……
  中年:哦,有,“偉哥”吧!
  浴室。
  頭髮蓬鬆的男人穿着睡衣,呆坐在馬桶上,雙手托着腮,怔怔地出神……
  呆了一會,他戴上眼鏡開始閱讀報上的招聘廣告。
  女:(在外面催促)你在浴室裏完了沒有?這麼久!老實說,你近來的“戰爭從缺”當眞出於年紀問題?抑或……(頓)別是因爲外頭包了二奶才好!嘿,你們男人的中年症候羣是包二奶吧?!喂!你在裏面怎麼沒了聲音?我剛才問你關於人壽保險的事,你爲甚麼沒反應?你跟保險經紀談過了沒有?
  讀不了多久,他頽然將報紙捏作一團扔到地上。然後,他又想起她來……
  她的診所內。
  男人慢慢呷着她爲他而煎、仍熱騰騰的中藥。
  男:……我上個月領了公司的長期服務獎……
  也:我,老人金牌。
  男:妳也這般稱它?
  她:有甚麼不妥嗎?
  男:(忽然將五官收緊)嗯……很苦……
  她:那金牌領得很苦?
  男:(誇張地吐舌)妳煎的藥好苦,像我近來的心情。
  她:(調侃)我這裏衹代客煎藥,不供應糖水。
  男:自從領了那獎牌後,我心裏竟開始忐忑不安,像被插上了“過期”的標籤。
  她:長期服務獎不應該是個榮譽嗎?它標誌了你半生對公司的貢獻嘛。
  男:理論上應該是那麼樣,但事實上給我的感覺卻又不是那樣……
  她:要再來一個嗎?
  男:(失笑)再來一個?那要再等廿五年呢。
  她:(一指他那空了的藥碗)我的藥不須煎廿五年吧?(再爲他倒了一碗藥)爲你煎了近十年的苦藥,我可值個長期服務獎?
  男:(潑皮)我吃了妳的苦藥,也向妳吐回廿多年的苦水,彼此算是扯平了吧?
  她:(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氣惱)你到底有沒
  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需要一個中醫?
  一個心理醫生?朋友?抑或……
  男:(佻皮地一擠眼)有需要攪清楚嗎?反正妳三者……(頓)者都是。
  她:(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倒撿了個便宜。
  她隨手一捋頭髮,坐下蘸筆寫字,他被她的動作吸引了,定着眼睛瞧她,她偶忽抬頭,發現他雙手擎着碗瞧着自己發呆。
  她:(揶揄)怎麼了?很苦?
  男:不,不,二手藥茶很好嚐,苦中帶甘。
  她:(淡然)嗯…與你多年來的“多角色”交情大概也是苦中帶甘吧?
  男:(連忙將手上的藥“骨碌”的一口喝盡,然後帶點歉疚的說)……,改天我補償妳一點小禮物作心意,一束鮮花?我知妳喜歡白玫瑰。
  她:(淡然一笑,繼續低頭寫字)你老婆近來怎樣了?
  男:她近來的行爲有點可疑。
  她:可疑?你在暗示甚麼?
  男:她做Facial的次數愈來愈頻密。
  她:你以前也跟我說過。
  男:我以前沒起疑心。
  她:還有呢?
  男:每趟出門前,她花在整裝的時間上愈來愈長,修飾也愈經意。
  她:除了年紀十八、廿二的少女外,哪個女人化妝不經意?
  男:她最近忽然跑去參加FitnessClub。
  她:嗯,你所形容的好像是我,……事實上,這不是大多中年女人的行爲習慣嗎?
  男:(發急)妳不明白,她……她嫌我:……是蛇……不……,是她“以爲”我是蛇鱔,她自己其實是如狼似虎……
  她:(故意取笑他)蛇鱔?是死的,還是活的?
  男:她懷疑我在外頭有(低頭輕聲)外遇。
  她:(短暫的沉默)現在好像是你在懷疑她呢。
  男:是因爲她懷疑我,所以我懷疑……,她想報復。
  她:你這是對自己沒信心,抑或對老婆沒信心?
  男:我不如道……(頓)別提她了。妳剛才說也參加了FitnessClub?
  她:還記得中年人最需要哪二一大保障?
  男:健康、婚姻、職業。
  她:我已失去了婚姻,不能再失去健康,我那雙兒女還小呢。
  男:妳是中醫師,至少沒有中年失業的隱憂巴。
  她:我沒告訴過你中年的煩惱?……惡疾是突然而來,健康是悄悄的走。
  男:(捧著胸口)嗯……,近來我的胸口的確很翳悶,……那服務金牌壓得我很緊。
  她:(關切地)去看看西醫吧。
  男:我現在最急切要見的不是醫生,是理髮師傅,先料理了我那些白頭髮,……
  “自古中年如名將,不許上司見白頭”。
  浴室內。
  被搓成一團團的報紙在男人手上變作了壁球、足球,分別被他用力地扔在、踢到牆上。
  女:(在浴室外)上星期我告訴你有關兒女的事,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怎樣應付?
  唉,他們這樣的年紀最叫父母費心,不但難猜透他們心裏頭的想法,也難溝通,他倆兄妹跟我談話最多的時候是伸手向我要零用錢的時候,瞧他們最近一天到晚往外頭钻,說電話又神神秘秘的,我懷疑他倆人細鬼大,學人交上甚麼男、女朋友呢,兒子的不說,女兒呢,我怕她會吃虧……你是一家之主,總得拿個主意,我遵醫生囑咐不能動氣傷神,女人到這年紀,特別多病痛。(頓)我不是故意令你難過,但人的生命的確很脆弱,尤其我們處於這個年紀,往往還未攪清楚得了甚麼病,就此撒手去了,就像他……
  男人忽然忘形地在狹小的浴室內來回跑動,擲、踢紙團,有點歇斯底裏。
  醫生診所內。
  男:醫生,我近來常做惡夢。
  醫:甚麼樣的惡夢?
  男:夢見被公司解僱。
  醫:甚麼時候開始做這樣的夢?
  男:在領取了公司頒發給我的長期服務獎之後。
  醫:你在公司幹了多久?
  男:廿五年。
  醫:你爲公司苦幹了廿多年,公司有解僱你的理由嗎?
  男:理由就是我已工作了廿多年。
  醫:看來這屬社會症候,不屬健康症候。
  男:每當公司的信差有公司信或Memo派給我,我就不期然手心冒汗,感覺肚子作疼,頭部像要爆炸似的。我這徵狀算不算嚴重?
  醫:嗯……(不置可否)
  男:我預感到我的身體出了毛病,衹是不知問題出在身體哪個部分,我總覺得我的體力大不如前。我有幾個朋友都是在這個年紀在毫無任何徵兆下被醫生告訴他得了甚麼甚麼惡疾,我很擔心,我堅信我不是一個比一般人幸運的人,的確,我近來常常無緣無故覺得提心吊膽……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醫:(點頭)嗯,這是心病。
  男:我有心臟病?(一拍自己的膝蓋)你瞧!我早料到!他們常說我疑神疑鬼,你瞧!我不是全料中了嗎?有誰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健康?是冠心病?血管銓塞?要不要“通波波”或“搭橋”?
  醫:你的心病不在心臟,在心理。你心理上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看來最適當的治療方法是盡量使自己心理上、生理上保持年輕。
  男:我剛去染了髮。
  醫:須多做運動,多接觸年青人,多吸收社會上的流行資訊。
  男:我近來已開始每早到公園裏耍太極,聽郭富城、張惠妹的歌。但我身體大概還有其他毛病吧?
  醫:讓我看看……(爲他把脈)
  男:(焦急地追問)我的身體狀況如何?
  醫生專注地以聽筒聽男人的心脈,神色凝重。
  男:(見他不答,敏感起來)是不是出了問題……?你儘管直說,我……我有心理準備……
  醫生的專注使他對男人的問題置若罔聞。
  男:(大驚失色)……醫生……醫生……?!(頓)(試探)……是……是cancer ……?…什麼cancer?……肺癌……?不……不會是肺癌……,我不喝酒少抽煙戒吃煎炒;是直腸癌?……不會的,我天天吃生果,廁所行爲通暢,習慣成自然;會不會是……?醫生,近來流行甚麼癌?
  醫:(長長地舒一口氣)噓……
  男:(指指自己的胸口)我近來總覺得這裏很翳悶。我已經常服用中藥,喝涼茶。怎麼樣了?
  醫:很難說……(低頭寫報告)
  男:(再度緊張起來)難說?
  醫:現在很難說……我先寫紙讓你去驗血驗尿照心電圖,要待檢驗報告回來,才能確切告訴你的健康狀況。但依現在初步看來,你的身體大概應該沒有甚麼大礙。
  男:(緊張追問)“大概應該”沒有大礙的意思是不是:我的身體雖然“可能應該”沒有大毛病,但仍有毛病?
  醫:沒有大礙的意思就是說沒有致命毛病。
  男:但剛才你漏了口風說“應該”,而“應該沒有”不相等於“沒有”,你知道,這世界有很多“不應該”而卻實發生了的事情;就如:到了我這年紀“應該”讓我創了一番事業,但上天卻沒有讓我。
  醫:“應該”的意思在斷症的術語裏是被理解爲“根據初步的醫學檢查結果,病人的身體健康狀況被初步診斷爲沒有發現潛伏致命性疾病的徴狀”。
  男:醫生,請別誤會,我絲毫沒有挑戰你的專業的意思……我衹不過擔心自己的健康,我身負一家的責任,不能有甚麼不測……
  醫:問題是:不是根據一個人要負多少責任來決定他可不可以有不測的。
  男:但我感覺我的健康有問題,你不相信我的感覺?
  醫:你來診所不是爲要說服我相信你的感覺吧?
  男:你眞的認爲我沒大礙?
  醫:不是“認爲”,是診斷。
  男:幾個月前我一個朋友也被斷爲沒大礙,結果不出兩個月被證實患了晚期直腸癌,一個月之後死了。
  醫:他多大年紀?
  男:跟我差不多。
  醫:哦,這倒難怪。
  男:(神色一緊)你這語氣是向我暗示甚麼嗎?醫生,我雖然常說有心理準備,其實我沒甚麼思想準備,更沒實質準備,千萬別讓我有甚麼不測……我的家人不能沒有了我……還有一大疊賬單等着我付……還有,我那新購的保險仍未生效……
  醫:我並沒暗示甚麼。我想你明白:到了你這年紀,甚麼潛伏性疾病也可能出現,現在初步診斷你的身體沒大礙,但並不保證將來也沒有大礙。還有,我是醫生,衹相信檢驗報告,不會依賴病人的感覺來斷症。
  男:我眞的沒有大礙?
  醫:(一貫地小心用詞)……初步診斷爲沒有大礙,當然還要進一步看化驗報告。
  男:既沒大礙,爲何仍須化驗?
  醫:不化驗,如何確知沒大礙?
  男:(嘆氣)……醫生,你好固執。
  醫:你也經初步診斷證實爲頗固執。
  男怔怔地瞧着醫生,醫生被他看得有點窘。
  醫:你沒事吧?
  男:當醫生眞好。
  醫:(不明他所指)嗯?
  男:(頓)不怕中年失業……
  公園裏。
  一個戴着CD Walkman“耳筒的少女坐在長椅上搖頭擺腦的隨着郭富城的歌哼着。這時,男人剛練習完太極,坐到她旁邊休息,一邊拿着手帕抹汗。少  女:(笑着朝他揮手)嗨!……
  男:(回顧四周,不敢肯定少女是否跟他招呼)……妳“嗨”我?……
  少:對啊,我嗨你哦。
  男:嗨……
  少:(扭頭問他)他的歌棒嗎?(哼歌)……
  男:誰個的歌?
  少女除下其中一邊耳筒遞給他,他戴上了聽。
  男:(一豎姆指,點頭)棒!
  少:你也認識他?(隨歌扭動身體)
  男:是郭富城吧?
  少:嗯。你喜歡他的歌?
  男:(顯示自己的年青心態)他的歌不壞,挺勁的。(仿效少女隨歌扭動頭部,口中也哼着歌)……
  少:眞的?!
  男:嗯…挺勁……(繼續哼)……
  少:(興奮地一拍膝頭說)瞧!我早說過郭富城的歌是老少咸宜!
  少女取回耳筒,一邊哼着歌一邊離去。一個中年漢子翻着報章上的招聘廣告,坐到少女原來的位置上。
  漢:(朝他招呼)嗨。
  男:(禮貌地回應)嗨。(瞄瞄中年漢手上的報紙版面)甚麼報?
  漢:(稍稍拉下老花眼鏡,瞄了瞄他)……是香蕉日報,這份報紙特別多招聘廣告,求職必讀。
  男:(搭訕)對求職有幫助嗎?
  漢:沒幫助。反正要讀報,就讀這份。
  男:你找工作?
  漢:我失業了兩年多。
  男:好聽點,這算是待業吧?
  漢:年青的就叫待業,中年以上的就是正式的失業了。(頓)你呢?失業抑或待業?
  男:(恐懼地)不,不,我仍在職。我上班之前先來這裏練習兩遍太極。
  漢:嗯。到了我們的年紀,千萬別丢了工作。像我,每天清早起來,看着街道上匆匆趕上班、上學的人潮,總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無關,我的存在像是多餘的。
  男:爲甚麼丢了工作?
  漢:(眼睛一瞪)誰說我丢了工作?!
  男:(訥訥)這……
  漢:是工作丢了我!我被公司裁了;裁我的公司信裏還說得頂客氣,內裏說“……多謝閣下多年來爲公司付出的努力,使公司的業務曾經得以蒸蒸日上……奈何近年公司業績倒退……。不得不……深感遺憾……”(頓)最後,還祝福我以後有個美好前途!
  男:哦,是因爲公司業務不佳而裁員。
  漢:(眼睛一翻)誰說我是因爲業務不佳給裁了?
  男:(訥訥)那……
  漢:我是因爲年紀而被裁出來!公司因爲業績倒退而裁員,我卻是因爲年紀不輕而被挑中了;……其中的因果邏輯你到底明不明白?
  男:(覺得他有點強詞)我不是挑戰你的邏……
  漢:(一揮手)沒關係,倘若他朝你也給裁了,自然就會明白。
  男:找了兩年仍未找到工作?
  漢:不是找不到工作,是因爲年紀而被淘汰了。
  男:有沒有考慮再讀點書,充實自己後,再戰江湖?
  漢:讀了半輩子的書還不夠?我已經是MBA。
  男:(一怔)以學歷計,你比一般人強啊。
  漢:你還不明白?你且到Internet的求職網址瞧瞧,求職的不是大學生,就是碩士,都是年逾四十的。求職的障礙不是學歷,是年齡!
  男:(不禁嘆了口氣)“中年人不易找工作”已成爲社會邏輯。
  漢:(瞪眼)哪來的邏輯?!我來問你:中年屬於人生的哪個階段?
  男:(數手指)老、中、青……
  漢:(不耐)以你這樣子的腦筋怎麼還未被淘汰?中年即是人的壯年、盛年,正處於人生最頂峰、最成熟、最燦爛的階段。人生最成熟、最“當打”的階段卻沒公司垂青,你說這算甚麼社會邏輯?
  男:但這不成邏輯的邏輯卻是鐵一般的現實。
  漢:那趟我去面試,在接待室裏等待的時候,那秘書小姐居然大大聲的對我說:(尖起嗓子)你也來見工的嗎,阿伯?
  男:(氣忿)連參選亞洲小姐也不限年齡,她憑甚麼歧視求職者的年齡?!
  漢:你知不知道寫求職履歷表必須填上年齡、還要附上照片的理由?
  男:(搖頭)不知道。(好奇地追問)……是甚麼理由?
  漢:(瞪大眼)你還問甚麼理由?!……沒理由!根本沒理由!
  男:(由衷地附和)對!沒理由!完全沒理由!
  漢:……但有原因啊!
  男:(被他弄糊塗了)還有甚麼原因?
  漢:原因是便於淘汰非年青的求職者嘛!
  男:對!你那趟有機會面試已經很幸運,很多時人事部衹看了履歷表上的年齡,就隨手將履歷表扔到廢紙籃裏,連面試的機會也沒有呢。
  漢:現在我一家的生活就靠老婆,我差不多等同退休了。
  男:(心寒)這樣的年紀失了工作,就如同退休?不嫌太早嗎?
  漢:(眼睛又一翻)還可以幹甚麼?即使要當一個酒樓侍應,即使我有一隻手托着四、五碟菜,同時間另一隻手挽着五、六個盛滿滾茶茶壺而不會濺漏一滴水到客人身上的能耐,也要從“樓雜”或“班地釐”的位置幹起,但……“樓雜”或“班地釐”也要求廿五歲以下的應徵者啊!
  浴室內。
  男人無意識地不住重覆用力將馬桶蓋掀開、合上,掀開、閤上……,發出“嘭嘭”的聲響。
  女:(在浴室外)你在裏頭磨蹭其麼?再不上班,可要遲到了,小心可別丢失了這份工作,別說在現時這社會時勢,就是處於昔日社會順景的時候,以你這年紀找工也不易……瞧你最近常常對着那個服務金牌發呆,神不守舍的……(頓)喂,你究竟在裏頭幹甚麼?
  男人與她隔桌而坐。她環抱着雙手,側着頭盯着憂心忡忡的他;兩人就此沉默地對坐。
  好一會兒。
  男:(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好了,終於曉得呼吸了。
  男:(指指胸口)我這裏覺得很翳悶。
  她:盲的也可瞧得出。你半天裏動也不動,就衹有胸口氣呼呼、鼓呀鼓的,像蛤蚧。
  男:我終於看了西醫。
  她:(專注地聆聽)嗯。
  男:他不肯透露我有甚麼病,說要等其它驗身報告。
  她:這有甚麼好擔心?
  男:他說如果驗身報告裏發現問題纔會跟我makeappointment。
  她:這是正常程序哩。
  男:我知我自己身體有事,他衹是不肯說。
  她:(安慰他)你別捕風捉影;你別忘了我也是你的私家中醫,你的健康狀況我也很清楚。
  男:但我其實不是爲這個而翳悶。
  她:(此時才燦爛地開展笑容)嘩,你內心好複雜啊。
  男:我愈來愈發覺自己內心空蕩蕩,沒有依靠;像身在海中心,卻身旁沒有浮泡。
  她:仍爲那老人金牌的事擔憂?那本是獎勵,不是懲罰啊!
  男:日前我在公園裏遇到一個中年失業漢,聽了他一席話,心有不忿。
  她:這是社會現實,既是現實,每個人就得面對,接受。
  男:歧視也得接受?
  她:我不認爲這涉及年齡歧視,這純粹是一間公司的價值取向。
  男:妳是自僱專業人士,當然沒有切膚之痛。
  她:(輕喟)看來,我眞的要扮演心理醫生爲你作心理輔導。(想了想)我來跟你玩個遊戲。
  男:(意外)玩遊戲?
  她:(點頭)RolePlay(角色扮演)的遊戲。
  她將兩張椅子排放在兩人面前。
  她:假設我倆都是在一間公司的人力資源部工作,現在有兩個應徵者來面試。喏,在你面前有兩個人:(指着前面兩張空椅逐一介紹)一個二十五歲,剛大學畢業,另一個四十五歲;你會挑哪一個?
  男:妳這樣子形容,(一指代表二十五歲那張椅子)對那個四十五歲的不公平。
  她:還未有結果,你就說不公平?
  男:因爲妳已暗中引導了決策人的決定,妳衹明說出了二十五歲那個(拍拍二十五歲那張椅子)大學畢業的優勢,卻遺漏了那四十五歲的優點,(走到“四十五歲”後,體恤地搭着它的背)例如那四十五歲的比那二十五歲的多了二十年工作經驗或管理經驗,遇過或解決過無數棘手難題,還有……。
  她:……還有?!你這樣不嫌偏幫了那四十五歲的嗎?
  男:這是公平比較啊!不應該盡量羅列出兩人的客觀條件嗎?
  也:子,你繼續。
  男:(一昂首)還有,妳說漏了那四十五歲的也可擁有大學畢業的背景!
  她:你也漏說了一些要點:那四十五歲的廿年經驗可能是過時的經驗,不切合這個時代;對於現代管理學,可能比不上一個商科大學新畢業生。
  男:妳的所謂要點有偏頗,妳的Judgment裏面滲雜了妳的主觀猜想,客觀的條件比較不可能容納連串“可能”啊!剔除了妳那連串“可能”,“可能”過時的經驗、“可能”比不上一個商科新生,那四十五歲的有哪一點勝不了那二十五歲的?
  她:你這樣子情緒化地簡化了兩者的比較,根本欠缺了理性的分析。兩者對吸收新科技、學習新事物的能力、幹勁、體力對工作效率的影響……等等因素,我們不應該將它們一併考慮在內嗎?
  男:妳這個說法再次誤導了決策人,依妳剛才的說法不是已經裁決了那四十五歲的較那二十五歲的不可以接受新科技?體力較差?
  她:我無意歧視年齡,但這的確是大多數人的看法。
  男:請攪清楚:這不是二十五歲與六十五歲的極端比較,也不是運動場上競技比賽;我們衹是將一個二十五歲的與四十五歲的作個工作能力比較,工作能力應該是泛指一個人的決斷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毅力、I.Q、E.Q.!難道妳敢武斷地說:二十五歲的比四十五歲的IQ高?!雖然妳可以說二十五歲的體能“可能”較四十五歲的好,但(頓)我們不是挑選苦力或者奧運代表啊!
  她:你的說法不合人事管理的理論。
  男:論工商管理與人力資源的理論之先進,這裏比得上外國?外國公司僱人從不計較年齡,因爲他們清楚知道:度量人材的尺規不在於年齡!
  她:讓我們面對現實,我們試站在一間公司的角度來考慮:僱用哪一個的成本比較高?你認爲公司花錢培訓那個二十五歲的,抑或四十五歲的化萛?
  男:(毫不考慮)當然培訓那四十五歲的化算!
  她:(一愕)爲甚麼?
  男:二十五歲的會很快跳槽,那四十五歲的卻永久保用!
  她:(失笑)你別將自己投入角色。你的說法太武斷。
  男:(沒有笑意)那不是武斷,那是很現實的事情……妳總想漏一些要點:妳道衹有公司單方面挑人嗎?人也會挑公司啊;人望高處,那二十五歲的受了培訓後,會甘於一生賴在一間公司終老?(將二十五歲椅子搬走)至於那四十五歲的……(頓)(沉默了一會,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都已經四十五歲了,還跳得了槽嗎……?(坐到四十五歲的椅子裏)
  她走到他背後,安慰地輕輕的拍拍他的肩頭,雙手放在他的肩膊上。
  浴室裏,男人在馬桶前蹲坐地上,伸長頸想嘔吐……
  他忽然從地上搶起被搓成團的報紙,一一攤開仔細地咀嚼着報上的招聘廣告。(幕後音):寫字樓文員,男性,須二十五歲以下。銀行櫃檯員,廿八歲以下……(驚喜發現)……某大公司招請男職員,須有責任心,年齡不限?……年齡不限!……(頓)……大廈物業管理人員,……那不就是大廈看更阿伯?……
  男人頓時想像自己成爲一手拿着正播著粵曲的手提收音機、一手拿着手電筒巡樓的阿伯。
  男:(朝大廈住客打招呼):早晨,陳師奶,去飲早茶?……李太……剛買完菜回來?……我……十九樓B座爆水喉……好……我現在去看看……嗯……廿三樓的樓梯燈燒了燈膽……我去換……哦……十八樓C座陳太的狗失了蹤……。大廈後樓梯堆滿狗……(頓)……啊呀……大廈走廊有人放火燒電單車!
  他不灰心,再趴在地上繼續讀廣告。
  (幕後音):……某大公司招請男職員多名……應徵者須於本月前未滿四十六歲……
  男:(屈數着十個指頭,小心細算自己的年齡,喜道)……未超齡……未超齡……
  (再細讀報章)
  (幕後音):……本月前未滿四十六歲,身體健壯之護衛員……
  他又幻想自己穿上護衛員制服,戴着頭盔,拿着鳥槍,與菲籍護衛員同行。
  他忽然憤怒地將手上報紙搓作一團,一把摔到座廁裏,狠狠地拉動沖水制,水箱裏隨即傳來“嘩啦”的水聲,將報紙沖去。
  辦公室內,眾職員聚在一起聊天。
  男人雙手摔着一大堆文件返回工作崗位,努力地使自己忙碌於工作中。他的樣子看來抑鬱哀傷。
  同事甲:(低聲)老細沒叫你們明天到他辦公室裏見他吧?
  眾同事:幸好沒有……
  同事乙:如果有,多半不是好事,聽說明天公司會派解僱信。
  同事丙:我也聽說明天公司會公佈裁員的名單。
  乙:我頂多轉做全職主婦。
  丙:怕甚麼?東家不幹,幹西家!
  甲:你當然不怕,年紀輕,頂多重返校園修個甚麼MBA、Doctor,他朝再戰江湖。
  乙:年紀輕也是個本錢,有時間從頭再起。
  甲:我呢,倒情願公司裁了我,早點將退休金拿到手,安享晚年。
  丙:公司才不會挑你來裁呢,你過兩年就屆退休年齡,現在來裁你,豈不是要多賠你遣散費?!
  乙:我們之間以你最穩當,兒女也成人了,可安享兒女福呢。
  丙:其實,裁員名單裏頭未必挑中我,我年資短月薪低,是公司裏的smallpotato ,公司裁了我也省不了多少。
  乙:(一拍心神彷彿的男人)主任,你也不怕裁員吧?!你是公司的開荒牛,公司總會念舊。
  男:(一聽到裁員的字眼,神經不期然繃緊起來,訥訥地說)……裁員的事不過是傳聞,未必是眞吧……
  丙:空穴來風啊。
  甲:看來你是成竹在胸,大概這些年有可觀的儲蓄。
  男:(乾澀地笑)……哪裏話?……我這年紀最尷尬,錢未賺得夠,年紀又過了一半,要槓的家庭責任卻最重,既無青春亦無積蓄,距拿退休金或依靠兒女的日子還有好長的路。
  乙:如此說來,你是最裁不得的了。
  丙:你怕嗎?
  男:(一怔,忽然哀傷起來)怕得了這許多嗎?健康、婚姻、職業,哪一項有绝對保障?要擔憂生活,不如先擔憂生命……(想起昨天發生的事,一時感觸而聲音哽咽)
  甲:對!這態度才夠得上豁達,這年頭社會經濟一團糟,哪間公司不喊裁員?怕得這許多?
  乙:(低聲)經理來了……
  經理行經眾人身前,眾人與他招呼。
  經:(停在男人面前)你在這公司任職多久了?
  男:(猜不透經理這個問題背後的意思,戰戰兢兢地回答)……二十五年了。
  經:(略一思索)噢,對,你兩個月前纔領了公司的長期服務獎金牌。
  男:是總經理親手頒的。
  經:難得啊,現在仍在職而又夠資格領金牌的人已不多,大都已退了休。(頓)(笑)嗯……,你在這公司的年資還比我長啊,是老臣子了。
  男:(陪笑)嗯……,但經理的閱歷可比我豐富呢。
  經:很多同事將公司的服務獎謔稱爲老人金牌。
  男:(惶恐)我可從沒這想法,我很珍惜它,將它用玻璃箱裝了,擺放在家中最當眼的位置呢。
  經:沒關係,其實,同事們這樣稱它,也沒有貶的意思。
  男:是……
  經:這麼多年了,你對這工作環境多少也感厭倦了吧?
  男:不……不!每天都是一個新挑戰,哪會厭倦?
  經:(拍了拍他的肩膊,搖着頭笑說)難得啊…難得啊……(離去)
  男人剛要舒一口氣,經理忽然停步回頭,朝他說……
  經理:(神色凝重)……嗯,你明天早上十點可以到我的辦公室來見見我嗎?我有事情要跟你談談。(說罷離去)
  男:(臉色剎那變得蒼白)……
  眾人將視线投向他。
  眾:(沉默了一會)……也不一定是裁員的……。
  男:(不自然的張嘴笑,聲音卻有點發抖)……對……說不定是陞職或加人工哩……whoknows?……。(臉色遽變,雙手捂着腹部)
  眾:你的臉色很差,沒事吧?
  男:沒……沒事……衹忽然感到肚子有點疼……
  “黑沉的背景。狹小光圈裏,他面向觀眾、神情萎頓地坐在一張椅子裏,她遠遠的出現在他身後、隱在黑暗中,一如以往般靜靜地聆聽着他的傾訴。”
  男:(牽強的笑)叫我去他的辦公室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當我一踏進他的辦公室,房間的燈一黑,然後於暗處走出一班同事手捧着一個大蛋糕,口中唱着生日歌,爲我慶祝生日……(頓)不可能,明天不是我的生日啊……(頓)……但可能是爲我預祝呀。我沒有特別的專長,因爲年資的關係由一個普通文員陞爲一個小主任。昔日年青的時候沒找機會跳槽,現在更不會考慮跳槽,我已經決定將它作爲我的終身僱主,一世爲它打工,直到退休。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已沒有任何野心。我滿足現時的職位……有小小權力,又毋須負太大責任。我對公司一片忠誠,每每是先公司之憂而憂,我對它每年的業績很關心,每當社會經濟不景,我都會先公司一步而憂慮……,我從不遲到早退,積極參與公司所有大小聚會,不涉人事派系鬥爭,但求安安穩穩的……我愛現在的工作,我愛我的公司。(頓)但我犯了一個錯誤:沒有考慮過公司愛不愛我……又或者在社會經濟不景的時候,它是否如我需要它一般需要我……工作了半生,在這公司裏的廿五年年資現在就成爲我惟一的專長與資歷,假使現在要我離開公司,也不知可以幹甚麼……,不,我已不能離開公司,我彷彿已成爲寄生在公司裏的一條寄生蟲,一離開就會立即死二。
  浴室裏(在舞台燈光的營造下,此刻的空間更形狹窄)。
  他沮喪地呆坐在馬桶上……
  (下段爲幕後音)
  電話鈴響。
  男:(接電話)喂……?
  護士:這裏是醫務所打來的,醫生已經收齊了你的驗身報告,他想約你到醫務所來詳談。
  男:(敏感地)詳談?!是否我的驗身報告有甚麼問題,所以要詳談?
  護:我不清楚。到時醫生會跟你解釋的了。
  男:跟我解釋?有甚麼須要解釋?妳現在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護:我衹是遵醫生的吩咐打電話約你,我不清楚任何情況的。明天下午三點可以嗎?
  男:明天……(頓)嗯……明天……
  護:那麼就明天——星期五,十三號見吧。
  (收线)
  男:(喃喃自語)……十三號、星期五?怎麼連約會的日期也如此不留餘地?
  男人神情呆滯地雙手執着領帶,往自己頸項上量了量,將領帶用力繃了幾下,將它繃緊,抬頭失神地瞪着天花板……
  (下段爲幕後音)
  電話鈴聲又響。
  男:(接電話)……喂……
  花店:喂,這裏是花店打來的,關於明天……
  男:(沮喪)明天的事,明天纔說吧。
  花店:明天纔說?不太遲嗎?——我是想跟你確定明天送花圈往殯儀館的時間呢。
  男:(一怔)嗯,明天……,明天我和殯儀館還有個約會……花店……你沒事吧?
  男:不,沒事,衹是肚子忽然有點疼……(頓)啊,對,明天多送一束鮮花去,一束白玫瑰。
  花店:你想我們明天甚麼時間送去呢?
  男:愈早愈好。(喃喃自語)雖然已經遲了……
  “播着幕後音的同時間”他雙手緊握着領帶的兩端,眼睛沒離開過天花板,開步
  慢慢朝一張椅子走去,舉步踏上椅子上……
  睡房裏。
  妻子一邊對鏡塗着臉霜,一邊仍兀自絮絮不休……
  女:今天報章報導那上吊自殺的中年失業漢也有他的淒涼處。喏,兒童有父母可依靠,青年可以依仗無敵青春,老年可以依賴退休金,如果幸運的話,尚可以依靠子女。中年人呢?既無在職父母可靠,又無青春可依,亦無退休金公積金、子女可依靠。那些更且是他的負累,責任重大,他自己呢,卻是苦無依靠。(輕嘆)可是他這樣一死,他的家人可有保險金?(頓)兒童是將來的社會棟樑,中年人卻是今天的社會、家庭支柱呢,——上要支持老年父母,下要扶育未成年兒女。其實也不可以埋怨這世界不公平,不是每個人也有機會步入中年的日子嗎?頂難捱的日子,走到浴缸裏,噴他一臉冷水,拍拍心口,不是也能咬緊牙關挺過去嗎?(頓)呀,醫生約你今天下午見面,有甚麼事嗎?(喃喃自話)其實不衹你做惡夢,我也隔天做着惡夢呢,——夢見你變了“陳健康”!嘿,早在十多年前,我哪怕你“陳健康”抑或“陳世美”?!衹是今天人到中年,也帶着兒女……(頓)唏,你還躲在浴室裏頭幹甚麼?!怎麼今早耽在裏頭這般反常的久?快要遲到了,別忘了你今天約了老細談話呢。今天也挺忙的,又要見醫生,又要往殯儀館。
  此時,男人神情木然地自浴室內步出,——已換上一套黑色西裝,結上領帶,臉上卻濕漉漉的淌着水……
  女:咦,怎麼你臉上濕漉漉的?淋了水嗎?通知了花店今天送花圈到殯儀館的時間嗎?
  男:(淡淡的說)花店昨天已給了我電話,我依妳的意思通知他們早點送去。
  女:對,早點送去,可以佔個好位置。
  男:怎樣的位置才是好位置?
  女:最當眼的位置。
  男:當眼?死人瞧得到嗎?!
  女:(沒好氣地)花圈是擺給活人看的。
  男:(默默地瞧着因塗了臉霜而臉目模糊的妻子一會)……早到的不一定佔得好位置。
  女:(不明白他的意思,怔怔地瞧着丈夫)……。
  男:(抖擻起精神)我上班去了,今天天氣很好,大概不會是個壞日子……
  女:嗯,天氣預測會是個好日子。
  男人蹣跚地朝室外離去……
  男:(一邊離去,一邊低首呢喃)……妳料不到是“惡疾突然而來,生命悄悄的走”吧……
  女:(在丈夫身後高聲提點)……煎藥不一定是外頭的好……以後回家吃藥吧……(嘆息)……人到中年百事憂,(頓)(喃喃自語)對…人到中年人壽保險要“加碼”,——今晚要記得提他……
  “舞臺燈光漸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