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失國度下被遺忘了的自白錄
呂志鵬
一、慧文:一盃涼透的咖啡,又怎能再次加熱……
四月十六日 晴
送完民仔返學,便去紅街市買菜。碰到陳師奶,她說她女兒又要離婚了。她一邊感歡現今世風日下,一邊悼念她二十歲開始守寡的日子,如何如何的含辛茹苦……爲免打擾陳師奶的雅興,我點了點頭,她樂極了,說話也更起勁,但抱歉得很,這並不表示我欣賞,而是可憐的讚同。有時都有幾分羨慕陳師奶的女兒可以隨時更換自己的枕邊人,就像收到爛貨,可以毫不帶感情地原貨退回,多好!
難道像她媽媽抱着貞節牌坊飯吃,就好嗎?
四月十九日 雨
今天是我和他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望着熱騰騰的飯菜逐漸轉涼,心也跟着涼了一截。我又想他不會回來了,但……原因呢?到底是爲了甚麼?爲甚麼?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比婚前的女人更需要一個完好的謊話。可能是在朋友家作客吧!或許是學校工作耽誤了,又大概是一時大意忘記了巴!
忘記——是男人婚後一種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行爲,正如女人產後會患上抑鬱症一樣,沒甚麼特別。
很久沒有全心全意地隨秒針跑了一圈又一圈,有點累。今晚張床很大,我想一個人睡一定很舒服。
四月二十日 陰
今天天文台報道:“澳門普遍地區陽光普照。”可能我家並不是座落於“普遍”這個地方吧!所以並未見到陽光。又有人說,心情擺度大小影響視覺。我想這是對的,因爲天文台不會欺騙人。
羅鋒——即我的那個他,說昨天阿衛倆公婆又吵架了,他去了勸架,我在思考天文台是對的,所以我想他也是對的。但阿衛老婆也未免太狠了,竟在他頸上咬了一個紫色的脣印,眞過份。
呀!忘記了告訴老公,阿衛夫婦早上從New York來了電話,說過兩天便回來,我想明天要告訴老公。
五月六日 雨
漆黑的雨下了幾天,並不大,只是窗戶時常被塗上一層霧氣,我又開始亂畫了。

當你帶着雨的馨香
從雨中
窺視那不羈的愛情
……
……
我攜着雨的愛苗
根種在你心田之上
“哎呀!有人好不知羞呀;學人家寫情詩呢!”
“嘩!別看小這首詩,以後成了名,這首《雨之情》就好比曹植的洛神賦,而我就如李白、徐志摩那麼名垂千古,而你呢……你……
“我甚麼呀?”
“你當然就是我心目中的洛神啦!”
“該死,壞蛋!”
……
……
五月十一日 雲
民仔今天入了醫院,醫生話處理得唔好,很容易會染上腦膜炎。仔仔好怕黑,所以我今晚在醫院陪他。
仔仔哭了整夜,嚷着要爸爸,剛剛才睡着,但那個做人爸爸的卻未見影蹤,或者是去了那個她那裏吧!不過亦無乜所謂,男人就是這副德性,老婆只是一件生育工具,是一個成功人士背後成功家庭必不可缺的裝飾品。和電腦、VCD機一樣,牌子舊了,便要更換,追上潮流嘛。
六月八日 晴
今天我想提早寫一寫日記,因爲今日係一個好特別、好特別的日子。
她終於找上門了。
我不認識她,亦早認識她,我說的認識,是我早已覺知她的存在,而我所說的不認識,是不認識這種類型的女人——一身豹紋緊身衫,加上迷紫得令人發毛的口紅,那種火噴噴的感覺,連三魂七魄也會燙燒。這也難怪,難怪他也會把持不住。
我說羅鋒還未回來。她說:“他在睡。”啊!那我是應該感謝她照顧他呢?還是應該像電視劇一樣摑她一巴掌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爲何女人要承受那麼多次的選擇。
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只需一個闊大的肩膊依傍,但爲何還要與人分享?
坐在沙發上,坐是一個比漫長時間更漫長的延續。我又開始嘮叨他的往事——初中時的運動隊訓練,到大學時代的文學比賽,還有新婚的淘氣事,我不知道她知道多少(式者全都知道)我亦不知爲何要講這些事,或許這是源於一種女性最單純的直覺,因爲我已經知道結果。
“我才是遊戲最後的勝出者”
傍晚。她說了一句便走了:“佢一定會走,一定。
我樂於接受,
妳的戰書。
六月十二日 雨
又下雨了,他也走了。行李是我替他收拾好的。他說他要去朋友家小住,這當然是個謊話,但我也十分樂意聽。
女人有句至理名言,就是一個男人仍願意花心思去設計一個謊話來騙妳,那已證明了他心目中仍有你的位置存在。
下個月十八,民仔生日,到時他一定會回來,正如青蛙上岸透氣後,也要回塘一樣,因爲我們是一體的。
我看得清楚,他急促地走過馬路,望着欣長的影子消失在街角,我想遊戲現在才開始。
六月二十日 大風
我們已經有八天,共一百九十二小時,一萬一千五百二十分鐘,六十九萬一千二百秒沒有見面了。
我很悶,悶得發慌!
所以找了個男人回來消遣,男人眞係賤,同狗公沒有甚麼分別,給點甜頭、便搖頭擺尾,口流唾液。甚麼負責任,愛你一生一世,至死不渝,大寫特寫空頭支票,話到尾都是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好不要臉。
同班臭男人造愛眞係嘔心,一點高潮也沒有,所以把他們一腳踢落床,然後攆他們出門口。赤條條的臭蟲在破口大罵,甚麼臭婆娘、爛貨、賤人。我好興奮,因爲我喜歡看臭蟲亂罵、掙扎。
男人只是一羣愛慾獸、只懂做、做、做。
我想 笑
我想 哭
六月三十日 晴
羅鋒,我要你老婆給人幹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哈哈哈哈……
七月十五日 陰
當我合上眼,我又感到死神把我拉得很近,美麗的死是一種無可比擬的藝術,但……
我這個不吉祥的怪人
被
地獄孽障之火所燒
但
我還是向往天堂的
——歌劇院怪人
二、連蒂:我的男人,我的水
二月十日 陽光都幾鬼猛
我名叫張連蒂,英文名叫LeWinsky。今年十八歲,生肖屬雞,星座屬山羊座。一九八一年給阿媽製造出來,父親一早去世,剩下我與母親相依爲命,讀書讀到初中一,就被趕出校,之後與狐朋狗黨結伴,結果做了雛妓,不過,並非迫良爲娼,而是我自願的,鬼叫我命途不好!如果有神仙保佑我中六合彩,就免得折墮啦。不過,想深一層,做妓女也沒甚麼苦,躺下床給人壓一陣,就有錢可收,多好呀!
妖!怎麼日記“咁X難寫”,眞係……噢!他叫我不好那麼“爛口”!我一定要改,我要做一個文化人,做全澳最有文化的“雞”——文化“雞”(妓女)。
看得他越多,就越覺得他像《風月俏佳人》的Riehard Gere,挻帥呢!雖然他不懂哄我,只會講很睏人的道理,他十分細心,我已經好Love他了。
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
三月二十日 有陽光
自從認識他之後,好想日日都陪住他,見到喜歡東西,都很想買給他,我好像回復小女孩的心態,日日都好開心,好想笑。他令我想起早已遺忘的笑容,令我從新發掘自己,我很想把我們的距離拉近,儘管是一吋也好。文化低的我,居然可以寫了四十日日記,可謂奇蹟。
我並不介意他有老婆和孩子,我知道他對我是眞的,名份只不過是一張紙,如果男人要變心,就算有百張結婚證書亦無補於事,既然他不介意我做“雞”,我亦唔會介意他背負的包袱,我愛你——羅鋒。
三月二十四日 好似都係晴天
收到他的回信,開心極了,他說我有很大的進步,文筆通順了許多,雖然他已說了五遍,但我覺得我用“志蟲”代替“自從”很得意呀!不知道他覺得怎樣?
三月二十五日 (補寫一月一日)
本來應該一早編寫一月一日,但又害怕詞不達意,所以遲寫了。但既然他說我進步多了,所以我決定下筆寫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日日記。
一月一日
(一)
望着他有一種莫名緊張的興奮感,他是我今天最後的一個客人,亦是一個我早已認識的客人。
羅Sir——心理保健老師。記得中學時我常找他傾訴的,不論是開心,或是傷心,是苦惱,還是憂愁都一樣,雖然每天放學後只能見半個小時(因爲想見他的人很多),但心靈的充溢滿足,卻是無可形容的,只有他才不會鄙視我這個垃圾學生,只有他才能眞正理解我內心的感受,我發誓將來一定要嫁給羅Sir這樣的好丈夫。
那次,是我們見面的最後一次……
“張連蒂,偷了東西還是快點交出來。陳主任的吼聲響遍整間教室。”
“我……我……”
“不用支支唔唔了,看你平時成績、品行,不是你還有誰,快點從實招來,免得老師痲煩。
教師們在旁留心聆聽,不時輕輕點頭以示支持主任的論調。
“不關我的事呀,陳主任,不要冤枉我。
“你那是甚麼態度,是這樣對待老師的嗎?”
“妖!有強權無公理,你說是就是了,陳皮鴨。”
“你…你…!”陳主任被氣得兩眼通紅“好!我哋報警,等差人處理。”
“不好,先查清楚吧!要是冤枉了學生,那對她日後的心理發展會有影響的。”羅Sir 帶着懇求的目光。
“羅Sir,你人心太軟啦,對付這些害羣之馬,不可以仁慈呀。”
“這……”
……
……
幸得羅Sir力保,才免於報警,但最後還是被踢了出校門。離開前,羅Sir的臨別贈話,卻令我終生難忘。
“千萬不要因爲別人看不起自己,而放棄自己,最重要的是你本身如何看重自己。”
暖是一種感覺,雖然早已忘掉,但我想那天一定是很暖的。
(二)
今天終於見到他了,他變了許多,憔悴多了,好像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
他是一個我尊敬的,奇怪的客人,他並不是來幹那回事,我既高興又失落,他需要的是一個傾訴對象,大概認不出我了。累透,他像小孩般睡在我的胸懷,很甜。牢牢地看着他,想想我們角色已換,從前是我找你聊,現在是你找我訴,看來命運總喜愛將我們結在一起。
四月十日 雲
刀仔今天出監,三年的牢獄之苦,把他折騰得不似人形,消瘦極了,從前英氣亦黯然消失。他說有很多事已經想通了,亦不打算再爲幫會做事。往後只想勤勤儉儉,做回“正”行,儲個錢娶我過門,便心滿意足了。看着他有改過之心,我又不想說出我已戀上另外一個人,現在我是他唯一的依傍,這對刀仔實在太殘忍了,但……愛情並不是同情,並不能隨便施捨。我的心已填不上第二個人的名字,對唔住,刀仔。對唔住,刀仔。
四月十九日 雨
他說今天是他結婚十週年的紀念,他喝了很多酒,說不想回去了,要在這裏過夜。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裏過夜,亦是我們第一次幹那回事。當他闊大的身軀向下壓時,我感到十分充實,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走遍全身,像一只迷途的小羊終於找到母羊依傍一樣。我盡量將自己向他靠去、呼吸只屬於他的體味。望着那憂鬱的眼角閃動着愛情之火,我知道他已深愛着我。我亦深愛着他。
五月十二日 大雨
今天下很大雨。望着越下越大的雨,心總是不舒服,我害怕,我怕他不會再來,從此就消失在我視线之內。被戀火熱透的總經不起冷漠,沒有他的晚上是很冷的,我需要他的體溫,需要他的呵護,我要完全佔有他——一個只屬於我的男人。
六月八日 天睛
趁鋒睡着偷偷去了找她,我要看看那位羅太是甚麼模樣。但當見了她,又不知怎樣開口,原本想說的都已忘記,所以只有靜靜地坐着。她對我像對待普通客人一樣,沒有甚麼分別,究竟是她眞的甚麼也不知道呢?還是眞的有如此忍耐?
他的仔仔很得意,還叫了我一聲——姐姐,很乖。嫉妒是女人一種天賦的缺陷,越見她一副幸福模樣,就越得我討厭,我很、我恨上天賦予這個女人太多了。學識、金錢、美貌、家庭,而我爲何只是一名妓女,連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沒有。她說了很多關於他的事。由中學——大學——工作。都可以佔有一個自己所愛的男子,現在我要把他搶過來,取代她的一切,我才是眞正的羅太。
六月十二——七月十五
他終於和我一起了,離開了老婆、離開了兒子。這是我生命中最光亮的時候,因爲我終於擁有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但激情過後往往是平淡的來臨,這不是我倆所能適應的,退縮並不能責怪付出愛情的任何一方。沒有對、沒有錯。交出心後誰也不知道結果,像賭錢一樣,押上自己的幸福,這就是愛情。重要的是我們都曾下注,下得眞、下得轟烈。
他是個頑童,一個被愛情寵壞的孩子,他不能全心全意地愛我,他仍在猶疑之間——
三、羅鋒: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生活是一張平鋪的白紙。不能塗鴉、不能越軌、潔白得令人害怕。
心理保健教師——一個多麼諷刺的笑話。酷愛文學的我竟已熬上了八個年頭。定式的生活爲我帶來了最平穩的收入,但也使我忘卻了許許多多的遐想。有老婆、有兒子,在別人眼中我是一個完美、幸福的典範。但誰又知曉我所追尋的並不是這些稀巴爛。由大學開始慧文已爲我選擇了最好的學科、畢業後又爲我挑選了最好的職業“她對我好、與她結合是最順理成章的。”我也曾這麼認爲。但當時間帶走了許多青春時,我便覺得原來所謂最好的並不是我最喜愛的,每個最“好”都是一道緊箍咒。明年就是和她結婚十週年的日子,一個像送葬般沉悶的日子。
九八·十·六
她是妓女,但我知道她並不是普通的妓女,她眼中有着一份妓女不應有的熟悉及親切,雖然不知爲何有這感覺,但她擁有一股懾人的魅力卻是無從置疑的。並非爲了幹那回事,而是純粹有一股談的衝動。
昨夜作了個夢,夢裏與一個裸女在白沙灘下赤裸對視沒有任何對白,但卻明瞭彼此心意。海岸很長、路很長,銀白的濤聲吞沒每個屬於過去的腳印。從來就沒有起點、將來更沒有終點。自由自在地快意奔馳。
醒來,第一眼見了她,她很像夢裏的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許她就是那個夢,那個夢就是她的名字。
九九·一·一
今天又去了找她,但她始終不肯告訴我她的眞實姓名,她說沒有必要,只要知道她英文名叫萊溫斯基就行了。她是一個活潑的女孩,與她談話是自然的,從不需要考慮該說些甚麼,想說就說,多好。刻板的生活有她在點綴頓時光彩展現,苦惱、煩悶也在笑聲中消失,在她身上我找到的是一種舒適的自由。
九九·一·一五
她很喜歡聽童話的,每天總要纏着我說上十個八個。她說童話是最美的。因爲故事裏面的男女主角到最後都會在一起過着幸福美滿的生活。她想,她想擁有一對像灰姑娘一樣的玻璃鞋。
九九·二·二十
不知爲何?她近來喜歡上閱讀和寫作了。她很用功,雖然文章中白字甚多,但她確實很可愛,我仿彿又尋回了中學時的羅鋒。她也像極中學時的慧文——多麼富稚氣的丫頭,我們每天讀讀文章,念念詩歌,歡樂充斥着每一秒,眞像中學時、眞像中學時,她開心,我亦開心。
九九·三·六
與她一段不死不活的婚姻,就像一大鍋稀飯,雖然有益,但吃下肚總是寡寡的,滋味並不好受。她愛我,我對她的愛從來都沒有質疑過。她對家庭負責,對兒子負責,生活的每一處都是她精心的安排,我的生命道路平坦得很,沒有驚濤,沒有挫折——她的愛沉重得令我透不過氣來。
慧文說已給我找了份更優厚更舒適的工作,還代我向學校請辭了,我沒有說甚麼,因爲我只是一只囚於籠內的金絲雀,主人怎樣處理我,我根本無權過問。
九九·四·十二
昨夜下了場雨,很大、很大……
酒很好,喝多了就可以忘記了很多形形式式的煩惱及苦悶,澳門昨夜很光亮,比過時過節還要色彩繽紛,是我認識的澳門當中最璀璨的一夜。
她很美,醉了反使我更清楚地看見她。這是一種神秘、玄妙、奇異的感覺,只有把她深深地擁入懷裏才明白,緊貼她的雙脣,撩動她的秀髮,一切陽剛美的顛峰,帶着微顫的、酥麻的接觸——我知道她也醉了。
我的手在她玲瓏的胸脯上游移,彼此呼吸着對方,雨停了,周圍沒半點聲音,世界很靜,只有激情在無止境地膨脹,在加劇。滿身是熱、滿心是煩,一股莫名的衝動像肚腔內突然爆發的一顆原子彈,再也按撩不住,瘋狂地向四方八面輻射了。由狂吻開始,直至她羞澀地穿回衣服,我們終於也幹上了。
早上回來,幸好慧文並沒有起疑,但事情是這樣結束了呢?抑或才是剛剛開始?
九九·四·二十
她沒有對我提出任何要求,這反使我對她生起更重的責任感。她令我難眠,這一段斬之不去的感情,無論我如何輕描淡寫地處理,它總是榮繞在我的心間,餘音不绝。我矛盾,不安、內疚。究竟我對她是洩慾式的召妓、是責任式的喜歡,還是內心愛的衝動呢?
九九·四·二十五
慧文·LEWINSKY。我知道我需要的是她——LEWINSKY。
九九·五·二
越接觸得“斯基”多,我就覺得自己越似總統。
偷情的生活使我如沐春風,今天去打球,明天去游水,我感到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原來我這個老頭兒的青春還沒有全被日子盜走。相反慧文就顯得更沉靜了,有時獨自發呆,有時把自己關上整天。暴風前夕總是沉寂的,難道她已知釋一切,不,不可能……大概是……就算眞是知道了又怎麼樣,我愛的人是她,我珍惜這段感情,她確實已闖進我的生命,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事實,沒有她,我的生命不再完整,管她的慧文,將來遙遙無期,珍惜眼前我擁有的才是當務之急。
九九·五·二十六
走,走出一片新天地。離開她,離開她?我可以放棄慧文,放棄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但孩子呢?孩子是無辜的。我的離開誰又可以爲他補上這分父愛?這等於我親手在他弱小心靈上刻了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痕。我不想也要想,在這個家裏我的心只有腐朽、敗爛、直至完全消失,原諒我,民仔,爸爸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要尋找新的泥土下根,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的。
走,一條不能再回頭的路。我不忍對慧文說,只道在朋友家小住,希望她與民仔都會好過點。
走,一種臨別的惆悵。
九九·六·十二
遊戲之所以耐人尋味,只因過程的刺激,一旦勝利過關、興趣便會驟然而失;她愛我,像慧文愛我一樣,但個多月的相處,我所期盼的激情歡欣並未有出現,她變了。變得沉厚。舉止十足一位賢妻良母,這是她對愛情的負責,但我所感到的卻是由一個囚籠被拖向另一個囚籠,我懷疑、懷疑自己所下的決定,但一切都已無力挽回。
九九·七·十五
錯、一個無力補償的感嘆號。錯了第一步回頭已是太難。
鋒: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相信我們只有來世才可見面了。
鋒,是你先把我們像野貓般遺棄的,所以你決不能責怪我噢!曾經,我們所擁有的是最快樂的日子,最完美的婚姻。我想盡力維繫這段童話式的感情,但你的冷淡卻使我心碎,由你出走那天,直至前天回來,我終於知道所有努力只是徒勞,試問一盃涼透的咖啡,就算再次加熱,又怎能回復原有的味道?鋒,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我決不能容忍別人把我的東西搶去,所以我只好選擇最完美的解決方法——死。
七月十八日,你萬萬想不到這是我們家最後的一頓飯吧!“老公吃飯。”“爸爸吃飯。”就當是我送給你結婚十週年的禮物。我要你後悔、後悔一世。
我永世咀咒你這個負心的男人。
慧文绝筆
七月十九日雨
這是我生命中最後的一篇日記。志蟲識了他,我不疲倦地培養起跟他一樣的興趣,讀他所愛的文章,唸他所愛的詩歌,我改掉自己,他所愛的我便愛,爲的只是架起和他心靈相通的一道橋樑。只因我愛他,愛一個我心愛的男人。但可惜的,鋒並不愛我。在愛情的雙程路中徘徊,可能我們的認識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請原諒我不能改掉這個“志蟲”桐油壺始終都是載桐油的,強作斯文的我實在己太累、太累了,我需要深深一睡。今生今世已經不能再見到你了,若果眞的有下一世,我希望你今次選擇愛的會是我。
意識漸漸模糊了,眼皮很重。如果有朝一日你發現了這本日記。我還想告你一個秘密,我的名字叫張連蒂,培風中學初一年級的——張連蒂。
特別新聞報道:“凌晨一時許,一名中國籍男子羅X被發現倒斃於自己寓所內,警方現正通緝一名葡籍男子,陳耀常,綽號刀仔,協助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