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八色彩虹
鍾玉萍
爲何彩虹必然是七色?
爲何是紅、橙、黃、綠、青、藍、紫?而不是黑、白、棕……
爲何澳門上空會出現八色彩虹?
爲何只會在澳門出現?
是否“多”就一定好?多了一種顏色難道就代表多一份幸福?
一個沒有主要情節線,也沒有突出人物描寫的故事,訴盡澳門暗藏的……
“今晨十時,本澳上空出現一條八色彩虹,這是連日來第三次發生的奇異現象。研究人員正在深入調查,但未有結果。首先發生該種現象於上月五日,由一名外籍遊客發現,並立即拍下照片送往本澳一間報館。第二次發生在同月十八日,兩名青年在議事亭前地上空看見一條橫跨度很大的彩虹明顯有八種顏色,引起一陣騷亂。澳門天文學會及部分人士於十九日開始在議事亭前地架起有關儀器探測,但一直未見彩虹出現而於三日後放棄該行動……”
自從八色彩虹出現後,電視台、電台及報章都爭相報道,香港兩間電視台更立即邀請學者上直播節目,講解彩虹的形成原因。又請來宗教界人士談論這種怪現象有何神秘色彩。咄嗟之間所有人都特别關注這件事,好像突然惦念着早已遺忘的遠方朋友。各國學者蜂湧而至,澳門一剎間變得舉世聞名。
這裏很重霉味,漆黑的、潮濕的,讓人有冰寒刺骨之感。
哪有人膽敢住在這裏?所以這裏並不是人住的,而是蟑螂及其他蟲蟻類在不得選擇情況下委屈居住的。
水位並不很高,而垃圾到處皆是,蟑螂是否因爲喜愛廢物臭氣薰天的魅力而生活於此?至少人類這樣想。從來沒有人徵詢過蟑螂的意願,也不允它們有發言權而理所當然地判決蟑螂爲害蟲。人類從沒有檢討過這是自私的行爲,竟以自身利益爲中心來分辨益蟲和害蟲。難道這是依隨天理的做法?
觸鬚在黑暗中搜索着,蟑螂明了還是依靠觸覺總比視覺來得準,只因視覺盲點實在太多,眞正觸摸到才是最準確。不說不知,這裏其實有成千上萬的蟑螂,雖然這種深沉的溝渠並不是天堂,可總是最安全之處。沒人打擾,便無突發性死亡那種不安的先兆感。
也許是深溝的源頭貼着地面,也可能是生理鐘使然,蟑螂永遠知道何時是黑夜,是應該肆意縱情的時候。
哪有人注意到溝渠蓋上有蟑螂行走過的痕跡?因爲只有將鼻子嗅到溝渠蓋上,才能勉強分辨出來,可誰人肯做呢?所以,只要不給人類的肉眼看到,蟑螂的生存機會便會大增。
淡黃色的街燈竟然映不出蟑螂的身影;馬路旁的泥濘上有人類的鞋印,蟑螂必然步步爲營;從高架着的電線通過總比施施然步過馬路來得較安全,起碼不怕給人類的車子視若無睹地輾過。失去生命事小,無人悼念事大。並不是蟑螂體積太小難以令人察覺,而是地位的分野。奇怪蟑螂踏過電線,竟從沒被電殛而死,可見生存能力與尊嚴的所在。
黑暗、骯髒、傳染病,墮落……好多代名詞,全屬它們的。也許是它們在好幾個世紀以前犯下的罪,天譴隨之而來,重重敲碎脆弱的心靈,無法上訴。
躲藏在漆黑中生活的人像蟑螂,即使白天行動,心態仍是黑夜,戴上墨鏡是因爲不欲被太陽認出其憂鬱的眼神,尤其在炎炎夏日。幾乎每個人在兒時都玩過以小數服從多數爲規則的遊戲,這班另類人雖然爲數不少,卻一直被主流思想操控着。當中較勇敢的會偶爾發出一兩聲鳴叫,也能像在回音谷裏大聲叫喊般得到回應,然而,回音往返幾次後始終都會平靜下來,回復當初的寂靜;,懦弱的卻只好自顧自地細聲怨恨,並躲在衣櫥裏,無論男人女人。
望着這班無所適從的另類人,蟑螂在偷笑。至少有人類相陪於黑夜中,共同被歧視着。曾經有蟑螂消極地想:落寞的靈魂既然已賣給撒旦,倒不如像它們一般短壽,幾十年壽命還只是空殼一個,蟑螂寧願做蜉蝣或回復自己,它們寧願以最短時間作最多的繁殖,以保證代代相傳。
對比蟑螂,蜘蛛其實聰明得多。雖然蟑螂洞悉人類的脆弱,然而蜘蛛卻能知道過去。
大三巴牌坊鶴立雞羣,在澳門十景中給人留下最深印象,早已成爲澳門的標志。牌坊背後的故事悽迷,卻迷倒不少人景仰。在澳門人心中,那場剛烈的火災燒掉了她,卻發揮着上主的恩典。誰也無法抗拒上主藉着這場火所賜的神跡。
只有蜘蛛明了箇中道理。它從牌坊根部往上爬,慢條斯理地攀到頂部,俯望眾多遊人那嘖嘖稱奇的表情,蜘蛛也像蟑螂般偷笑。如果蜘蛛懂人語,它必然大聲宣佈這座聖保祿大教堂的前壁是特别厚而穩固的,而建設材料與教堂的其他牆壁有分别,前壁特别厚的原因可能是工程師們想前壁上的雕像立體感更強或從正面看起來更結實吧。這個眞相在代代延續的蜘蛛羣中流傳着。結果熊熊烈火禍及教堂,卻偶然地保存了工程師們的精心傑作,也增添了神跡的見證。
蜘蛛在婀娜的步姿中偶然停留一會,那六隻長滿短毛的腳觸及牆壁上密度很高的石塊,同時嗅到仍然藴含於石塊罅篷間那曾被燒過的味道,這味道並不濃,這麼堅硬的石頭是可抵擋高溫的。
假如人類聰明點或是蜘蛛懂人語,這個美麗的誤會便會一朝化成水。至於那個流傳很廣的傳說“教堂附近存在許多怨靈,澳門原居民建造了一間小小的廟宇以作鎮壓,可惜怨氣太深,便在廟宇附近起火,造成禍害”更不攻自破。只有人類會相信天堂、輪回、善惡有報,動物界裏所依靠的只有自己。
在《舊約聖經·箴言》中曾提及蜘蛛是四種甚聰明的小動物之一,它們用爪抓牆,卻住在王宮。不知是眞實還是巧合,蜘蛛的確比人類聰明。
紅色好可怕!
火災時各人爭相走避,可以感受到熱力的迫害,更在瞳孔中反映出不斷蠕動、蔓延的紅光。然而,人類的瞳孔所見的還是有限,蒼蠅的複眼看到的火光更紅;火勢更猛;中心更慌。就像一個放大鏡般把事實擴大得更恐怖。火災後,好久地沒有動物再放膽攀爬或走近這座遺跡。
火災實在太可怕,而火災背後,人們篤信而依靠的心靈慰藉更可怕。
火紅的日子是悲劇,幸好澳門並不多悲劇英雄,要過的總是平淡安逸的日子,沒有“天堂之門”的激情,使澳門人還有一些好日子過,怨氣裂縫並非太深。任火光如何憤世嫉俗地燃燒,除了可毀滅地上物外,向天空的蔓延總不得要領。隨着火徐徐地上昇的就只有灰黑色的煙,向天空進攻後仍無法影響原有的藍天,蔚藍仍是如此清晰、明亮,沒一點兒變更。
蔚藍如斯,深藍就不同了。
深藍有時很接近紫色,性格也許被搶走了。
有人說,澳門人並不懂分辨深藍色和紫色,衛道之士極力否認。
從餐廳閣樓的窗戶望出去是一個建築地盤,除非有足夠想像將之幻想成一望無盡的海灘,否則眼光還是收回餐廳內的好。正因如此,窗外的麻雀也無意看一眼,寧可探頭貼近窗戶邊緣,仔細看看餐廳內各人的神情;留心傾聽他們的話語。
這邊有一桌坐着三名年約三十多歲的男士,從他們的打扮,麻雀看得出都是從事文職工作的。看他們臉帶笑容,談笑風生的,生活應該很安逸。“明天開的一期六合彩累積獎金三千二百萬,買了沒有?”
“我們這些打工仔日捱夜捱,萬一中了這麼多獎金……”
“倘若中了三千萬,該如何運用呢?”
“還用說,當然環遊世界,辭退了工,實際買幢樓收租。”
“年青人以收租爲事業?倒不如搞搞新意思,做其老闆去。”
“我不贊成。現在澳門經濟蕭條,我怕下了資本收不回。”另一個也點頭示意贊成其觀點,剩下提出做生意的那位只好作罷,反正也只是聊天,並未眞正中獎。他忽然想起上月初他們三人計劃攻讀一個工商管理文憑課程,卻不了了之,便問:“那個文憑課程究竟讀還是不讀?”
二人聽到後才恍然大悟,其中一人說:
“對不起!早忘了。我以爲已經告訴了你,那課程開課日期剛好與阿芳的假期不謀而合,她的假期定了不好改,我倆正打算作十五天歐遊,在時間和金錢的分配上較難控制,所以我決定下一期再算。”
“我也是。近來公司對我印象好像改善了點,這個課程學時很長,又貴,要不是打算轉工也不想讀。”
麻雀看得出其中一人的神情有點無奈,卻無法聽到他們的聲音,因此不知那人發甚麼愁。麻雀並非聰明的動物,所以無法隔着玻璃去理解别人說甚麼,它只會優閒地生活,做做巢,養養小鳥,如此而已。住在澳門,生活是有點兒枯燥乏味,但勝在夠安全,不怕被當作獵物,它們一代一代下來都認爲這才是理想的生活。
反之,蚊子就有不同想法了。生下來就注定要與人類搏鬥的雌蚊早就應了命,因此每天都在拼搏中生存,在危險中求存。
這隻蚊從建築地盤飛向餐廳,在人們出出入入時,也靜悄悄地跟隨着進入餐廳。餐廳內顧客不足五成,可揀的人選並不多。蚊子的智商不至於能分辨誰的反應較快,誰最憎蚊子。它只好隨意擇一。在每次飛近人類之前,它都有心理準備將會粉身碎骨,只是每次都忘了向同伴告别。
蚊子的思想明顯很單純,就像燈蛾撲火一樣,完全出於自然,沒一絲造作,也從未深思熟慮。
換個角度看,蚊子是爲生存而甘願向危險地進發,爲的只是一餐溫飽,當中有沒有存在對生命的熱誠並無人知。
在人們互相傾談心事中,無論是笑逐顏開還是憂、心忡忡,蚊子都能乘人不備而成功偷襲,獲得一次生命滋潤。看!成功偷襲,又一次光榮的政績。
不說不知,原來每個人的背部都有一個橙色印,形狀各自不一,也有大及小之分。
在立法會選舉當日,到處人山人海,各投票站一早被人潮弄得水泄不通。每個排隊的選民心中都有一個人選,姑且勿論其背後的眞正動機,因爲、永遠也無從得悉。政府爲了打擊賄選行爲,設立多項刑規及多番聲明,不少人認爲是消極做法,但若不是如此又可以怎樣?除非……除非他們能看到人背後那橙色標志。
隨着標志的大小及形狀的變化便可洞悉每人對這次選舉所懷的眞正思想,你說多好呢。然而,不單止人類看不到,就連最聰明的蜘蛛也無可奈何。眞正用意始終存在內心深處,無人能摸索、探究。
從一大清早開始,人羣不斷湧向不同區域的投票站,候選人及智囊團仍暗中不斷地遊說來投票的人。在川流不息的人堆中,都懷有一個共同的最終目的,當中有鮮艷奪目的橙色來襯托那些眞正心懷爲人羣服務使命感的參與者。可是,再清澈的水中也會夾雜沙泥,更何況是大量黃泥沉積的珠江三角洲。
圓形、六角形甚至不規則圖形,小則三釐米,大至整個背部,橙色的光亮度亦各有差異,也會因環境而轉變。誰知道不同形狀代表甚麼?只見有些人從投票站出來後,即使是滿臉笑容,背部的橙色卻黯淡多了。雖然宣傳期已過,候選人仍想在沸騰的人聲中爭取轉機,唯恐事前功夫未做足,深怕來個順水推舟竟把票數推到對岸去,再不復還。
勝敗榮辱就在當晚決定,一切努力都看此刻的造化,當中的眞假也許已不再重要。反正,橙色的變化總不會出現在人類視網膜的反射中。
人羣中不乏耆者,政府都奇怪爲何今年的老人特別關注澳門的政治,連老天爺也答不出來。人們排隊的紀律不錯,雖然偶爾有騷動,總比“龍的行動”時規矩得多。
不斷向前蠕動的人,整齊的隊伍,在出入之間,彷佛正在搬運食物的螞蟻,在長長的路途中,偶爾迎面談一談讓人無法明了的話語。螞蟻在共同努力中完成一件又一件成果,營造出蟻巢及生活。
也許《南柯太守傳》中淳於棼的遭遇並非只是夢見蟻穴這麼簡單,而是相反地錯把現實當成夢境,當中眞確成分是存於歷史之中。
然而,螞蟻不懂利益,只傻呼呼的建造巢穴,卻反而成功了。
提到夢,張三經常做同一個夢。
廣闊的草原,向前望只有呈弧形的地平線,而這地平線都是草綠色的,可見草原是一望無際,就像一個懷遠大理想的小伙子般,對未來的憧憬是無邊疆的,而對各種事物的好奇亦是連綿不斷的,當中的跳躍感只有在年輕人身上才發掘到。
每次睜開眼睛,他都不期然地回味着剛才的夢境,這不過是一個極簡單的夢,即使有令人舒泰之感,過些時日或甚至當日上班忙碌一天後,甚麼感覺也會忘記得一干二淨。但當每隔兩天便重新出現一次照舊如斯的夢境,他不禁嘖嘖稱奇。
難道是他太懷念去年在柏斯的日子?
這個城市的花園特別多,加上寧靜舒適的氣氛,除卻了繁囂,而冷熱適宜的天氣讓人洗去了不少戾氣及驅走了孤寂感。
他一直認爲就是這個答案。
每天傍晚攜着幼犬小寶到華士古花園散步。這個花園雖則面積不大,花的种類亦不多,但小寶卻非常喜歡這裏,每天必然要到這裏才有“興趣”排泄,並必選擇柔軟的草地。張三曾因工作忙碌而試過停止一天散步,它卻彷佛抗議地拒絕如厠。沒辦法,小寶已認定華士古花園是它的第二居所。因此即使冒着被罰的危險,張三也堅持帶它到這裏的草地上……
他想小寶是一只愛花草的小動物。尤其華士古花園經過修葺後更漂亮,花草的蒼綠氣息更濃。
其實,他也有相同的嗜好,因此與小寶份外投契,兩者眼神中經常透着光芒。只可惜澳門的植物並不多,何況是大區域的草坪。
何曾見過有人坐在草地上閒談?
這天,張三在公車上聽到這樣的一段對活。
年輕的母親對年約五歲的兒子說:“一會兒朗誦比賽用功點、專心點,不要驚慌,媽媽在台下爲你打氣,比賽後帶你到二嚨喉喂鴿子好嗎?”
“好。”兒子天眞的說。“不過我要去麥當勞。”
“麥當勞是星期天才去的,喂白鴿不好嗎?還有小山羊、猴子哦,它們可掛住你呢。”
“不是不想去,但麥當勞叔叔也掛住我呢。”兒子瞪着雙眼。
“但是我們豈有那麼多時間,兩處任選其一,如何?”
“麥當勞。”
“但是白鴿、猴子、山羊都孤寂兼且肚子餓哦,你不理它們嗎?而且公園裏有兔仔樹和大大的、紅紅的花朵。”母親試圖說服兒子。
“星期天才去二嚨喉,最好我帶魚柳飽給它們吃。”兒子堅決不二。
看着如斯情境,張三不禁回憶起來,他年幼時天天都嚷着要去公園玩鞦遷或到動物園喂猴子,卻經常不得要領。二嚨喉是經常盼望去的地方,但因居所距離太遠而令父母卻步。當時公車班次不多,兩周能去一次已經很滿足了。現在的小孩竟然這麼不在乎,寧可選物質享受。
他有點慨嘆!
這時,這對母子下了車,往學校去。子孩穿着整齊的服飾。爲了加深評判的印象,校方安排該班共二十位小學生除了穿校服外,再加一件黃色外套,讓他們像活潑跳脫的小雞仔。多可愛的一幅圖畫。母親爲他理了一下頭發,然後與同班的同學排好隊步上朗誦台去。這是一個全澳校際朗誦比賽,教育司希望學生重視表達能力與語文知識,特地開展了這個比賽。前排最右的那位同學施施然站前一步,高聲朗讀了題目後,便開始了約三分鐘的朗誦。小孩偶爾偷望了坐在第十排的母親一眼,差點兒跟不上預先己設計好的動作。
朗誦之際,李四替他們拍了張照片。
李四拿着一疊照片,全部都是這個校際朗誦比賽的照片,作爲參加全澳攝影比賽的參賽作品。在看到一年級這幅“小雞照”時,覺得很可愛,便對在旁的影友說:“你看,多么有趣。”
影友接過照片一看。“不錯,蠻活潑的,動作又整齊。你捕捉美妙的神情越來越到家,有前途。”
李四聽到如此讚美,很是自滿。“聽說你有一個馳名海外的國內書法家,能否邀請他替我寫一個‘十’字?”
“幹嗎?”影友詫異地說。
“你知道的。今屆攝影比賽指明要以澳門爲主題攝一輯照片,我想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取勝。各路人馬那麼強勁,我只希冀拿個最特别攝影獎。我打算以這幾幀和學校有關的照片作爲主題,再以一些被剪得不整齊的報章新聞隨意夾在照片與照片間,這些新聞都是與十年免費教育有關的,再以畫法題一個很大的‘十’字就更突出此主題和藝術感,使作品更生動和更形象化。”
“這個構思不錯,但人家大名鼎鼎,要邀請他實在不易,我嚐試一下吧。你手上隻那麼一幀照片,其餘的是哪些?給我過目過目吧。反正我不會參加比賽,所以絕不搶你的構思。”
李四遲疑了一下,道:“令我滿意的暫時只有這一幀。其實很多隊朗誦的學生都表現得很好,但我偏偏被這班小學生的黃色外套吸引着。我一直認爲黃色代表活躍。以肉眼黃色,尤其較鮮的黃色,總覺得它會不停地跳動,想整蟲人似的……”李四侃侃道來,影友在旁搖頭輕笑。“黃色的光亮感很濃,但絕不像紅色般想引人注意而任意地刺人家的眼睛。而當黃色配在小孩身上時,那種明亮、健康、活潑的感覺就不言而喻了。人家常常說黃色衣服最難穿得好看,我說兒童穿得最好看。而兒童就是未來希望的象徵。你看過曹禺的《日出》嗎?”影友搖搖頭。“這出舞台劇中有不少兒童的角色,很不幸都相繼死去,正好代表着當時資本主義盛行的年代中,作者對未來的失望。曹禺就是藉着兒童的死亡來隱喻希望的幻滅。而我亦想藉着這羣活潑的兒童來作爲未來的象徵,也與十年免費教育有關。”
影友無言以對,皆因從未看過曹禺的作品。亦估不到李四有此文學修養,只好相信他吧。
“其餘的照片我會繼續搜尋,希望能突顯出澳門的教育制度。”
“勿將注意力全集中在學校的教育上和只作正面讚美。出雖則澳門的教育制度已有改善,但問題還不是可以用一個籮來盛,盛得滿滿的。”影友說。
李四不明所指。
“平日不思考,現在用時方恨少。老友,讓我點醒你吧,教育並不止於學校的責任,其實家長教育亦很重要,但依實際情況來看,各校對這方面還是一籌莫展。”
李四點點頭。
“雖然不容易,但若能想辦法突出此點也是不錯的。”影友說。
一言驚醒夢中人。
李四眼中閃亮着感激之情,難以掩蓋的是希望的風採。
“經過早前本澳上空出現三次彩虹異象後,來自國內及外地的天文學家紛紛到本澳作出研究。由於缺乏詳盡資料,各學者只得每天輪流觀測,希望出現第四次彩虹異象。但直至今天爲止共二十二日,仍未有進一步发現。今晨四時許,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男士遭人槍殺,懷疑與黑幫仇殺有關。現場是……”
張三關上了電視機,他最恨看到任何有關謀殺的案件。人生不就應該是滿地青草般翠綠嗎?幹嗎要加入其他色澤元素?和平相處已經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俗世中虛名假利難道眞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寧可放棄朋友、親人?張三無法想像每天心驚膽跳,不知自己或親人哪天會倒臥於街頭的憂慮。“嚥得下飯嗎?”他嘔氣地自言自語,偶然發覺愛犬滿臉疑惑地盯着他。
“我並非傻了,放心。”他輕輕地拍着愛犬的前額。時間到了,又是到華士古花園享受草綠色彩的寧靜天地。
終於,第四次奇異現象來臨了。
這是個陣雨後的下午,太陽接替着風和雨,出來展示它的威力。這時,無盡姿採的彩虹顯現了。疲累了多天的觀測員頓時忘掉了辛勤,要等得的終於等到了。於是,各人都不敢怠慢,立即把它拍攝下來,像發掘了寶藏一樣地歡呼起來。觀測員也不敢一刻鬆懈,在拍攝後仍然利用先進的儀器細心觀察,一直待彩虹悠然離去方鬆一口氣。
各傳媒當然大肆報道,誰也悉力以赴,就像報道香港回歸一樣,誰也要勝過别人,彷佛是一場仗。專欄作家也不約而同地參與對彩虹的評論,一時之間同類型的文章充塞於報章內,把副刊佔得滿滿的,可謂一時無兩,百花齊放,比評論鄧小平功過還雀躍。
經過研究,發現彩虹除常規的七色外,多了黑色,而黑色是附在青色的邊緣上。研究人員還從這次拍得的照片與上兩次比較,發現青色原來正被黑色侵蝕,而在短短二十二天中已經被吃掉三分之二,換言之不久將來,青色將被黑色所取替,還原彩虹七色之說,但遊戲規則改了,青色已不復再。有些人甚至擔心黑色會繼續蠶蝕其他類色,那麼……彩虹仍是彩虹嗎?歷史是否要改寫?究竟會先吃掉綠色還是藍色呢?
一連串的疑慮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大大地掩蓋了鄧家爭產風波以及釣魚台事件的吸引力。
有些人認爲此乃天空的事,與地上無關。彩虹也不像風雷雨電般直接危害地球,不管彩虹變色,甚至不再出現也好,會影響大地、控制人的情緒嗎?卻有人指責他們的無知。宇宙間一切循環是一定的,突然的變化必然會危及整個宇宙,包括地球。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大大地爭論着,、永無止境。
後來,有外國學者提出較有建設性的言論。他認爲現在不應仍再討論八色彩虹會否危害地球的問題,而是應研究爲何只在澳門才有此現象。雖則是多了一種顏色,但不是每逢“多”就是好的。
這是一個極難下判斷的問題。
於是,鬼神之說滿天飛。道教、佛教、基督教、天主教、……各教的言論弄得天神鬼怪彷佛都全出來,惟恐世界不亂似的。
有人說,這是上天對澳門的懲罰,是澳門人自取滅亡,也許不久將來澳門會發生不可思議的災禍,從此在地圖上消失。那麼,身爲澳門人的你我都不約而同地恐慌起來,都擔心自己和親人皆成爲被毀滅的一羣。有的人唯一慰藉是篤信了主,起碼可以坐在主的身邊,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就像已領取了身分證一樣;有的人終日沉溺在占卜中,總算是絕望、徬徨中一絲奢望,對比甚麼也不做而呆坐於家中獨自黯然神傷勺子。
看!近日連續十多天都在下滂沱大雨,亦有一天發狂地刮起大風,更有一晚天上不斷地發着或長或短的電光,像誓要擊倒人們似的。
你我都很驚惶。
誰也怕那污濁的一尺積水會不消一刻鐘便驟昇而淹蓋了大地。成千上萬的蟑螂愴惶地爬到地面,再也不能計較人類是否發現它們,否則生命難保,而人類卻也沒多閒情去理會它他們。幾十萬的澳門人只得把自己關在家中,緊閉門窗,盡量與外界斷絕接觸,以爲“家”就是最安全之處,以往從沒發現原來家是如此的人心安,還終日往外跑。
許多人都與李四一般心情。他連攝影比賽也“無暇”參加,只想着反正也得死,幹嗎還在努力呢?倒不如多與情人相處,也許還能造就來世情緣吧。忽然驚覺經常與自己嘔氣的唯一親人父親也變得仁慈了。看見父親無論蹲在地上、躺在床上,眼神總是憂慮、空洞的,與李四一樣被謡言弄得不濟,有被判死刑之感。李四忽然覺得與父親很有相依爲命的感覺,雖然遲來了十多年。可惜父親節剛過,相信要等也難等到下一年的父親節了。對此,李四忽然感嘆起來。
令人驚恐萬分的謡傳依然滿天飛。世界各地的學者皆努力研究,但尚未掌握任何可行性的結論。念經禱告是部分人的做法,起碼支持着空虛的心靈。最少人做的是繼續盡心地工作,如常的生活。有些人平日已無心工作,更遑論如今了。
張三屬於最小部分的人。
在他心底,生命長短並非最重要,而應是生命的質素。這是從書中學回來的。他並沒有蕩氣回腸的愛情;沒有溫馨滿載的家庭,反之相伴的只有一頭犬;沒有出色輝煌的成就,但滿足感並非因此而被蠶蝕,因爲他明了幸福其實來自內、心中央的一粒核。雖然科學家早已公佈了所有控制觸感及情緒均來自大腦,但他堅持人類內心是有這顆核的。可是由於不是每人也擁有,所以世界纔變得有點混亂、誇張。
十多天因爲下雨而無法再到華士古花園,張三與愛犬都顯得有點落泊,但他深信總有停雨的時候。夏日的艷暘必然重新投射到大地上,翠綠的芳草重現新機。
想到周圍的紛紛議論,張三不禁搖搖頭,輕輕一笑。
誰要怕八色彩虹呢?
說不定多年后,人類纔發現原來彩虹跟本是不止七種顏色的,而是無規則地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