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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洗頭
夢子
翠蓮跟在遠房親戚的小屁股後面,羞怯地走進紫色的髮廊。她緊緊貼在遠房親戚後背,依然藏不住自己的高個頭,圓俏的臉蛋從遠房親戚瘦尖的頭頂冒出來。
“陸姨,洗頭?”一個瘦高個子走過來笑着打招呼,小白臉上的眼角眯眯地衝翠蓮瞥。
翠蓮不覺地拉住陸姨的衣角,陸姨趁勢把這隻手抓住,身子一斜,便把翠蓮整個拉了出來。“還有我的甥女要燙頭髮,明哥,給燙個又漂亮又流行的!”
“漂亮的人當然要燙個漂亮的髮型,”瘦高個拍了拍椅座,把椅墊翻個身,“請坐!”
翠蓮被半推地坐到椅子上,已經給太陽晒得紅透的臉蛋禁不住又多了一層紅光,在滿屋的紫色光波中,倒是十分的嬌艷動人。翠蓮偷偷地從鏡子中迅速望了自己一眼,看見站在旁邊已經給陸姨倒上洗發水的男孩正斜眼看她。
“喂!哥哥仔,眼睛長歪了?”
“陸姨,我現在不正在正眼望你嗎?”男孩拖着腔調,在兩個“正”字上下足力氣吐出音來,跟着悠悠地唱道:“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好你個臭小子!”陸姨如果年輕二十歲,必定是要顫着渾厚的身軀咯咯笑的,如今只能空抖乾癟的身子,再發不出清脆的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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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姨頂了幾時泡沫,腦袋圓滿起來,隱去了尖尖的殺氣。黃黃的瘦臉在紫光中也舒展了,顯出原來的二分俏狀。翠蓮尋思,這位扯不上關係的“遠房親戚”少女時必也“賣相”不錯,這詞兒可是素怡常掛在口頭的。說起素怡,翠蓮便覺得她眞變了不少,其實她到這小城也不過兩個年頭。她說話比以前更要帶骨帶刺,時不時還故意“北調”“南腔”地混用,鬧得翠蓮不知話裏藏的甚麼樣關,素怡的同屋幾個姐妹卻是笑不住,一個湖北妹子露着大腿不停踢凳子,用家鄉話喊道:“笑死人嘞!笑死人嘞!”有時還轟出幾句粗野男人才說得出口的臟話,把翠蓮聽的目瞪口呆,這倒又惹她們大笑一場
不過,素怡也變得更漂亮了。那時,素怡的臉蛋和翠蓮一樣,總是太陽一晒便紅透了似的,現在就保持了嫩白,加上每天撲上幾回的白粉,雙頰嫩滑嫩滑地,令翠蓮羨慕不已。想到這,翠蓮不覺地又從眼角偷望鏡子。頂上的一盞燈正射在鏡子上,有微微的反光閃出來,時光一晃,那是抓在素怡手中的一片鏡子,陽光從旁照過來,裏面有兩張靈秀的臉兒,兩個頭相挨着,四隻眼通透通透地閃着光,翠蓮聽到自己的聲音,彷佛是從空中傳來:“咱倆誰的眼睛最神?”
“你唄!”素怡用指尖羞着翠蓮的臉蛋,“小妖精,想勾漢子了?”素怡附在翠蓮耳根上輕聲說
“不要臉,我……我告老師去!”翠蓮惱地直腳。
“告去唄,是誰要照鏡子,是誰要比美?”
“你”翠蓮話說不下去,兩眼倒急紅了。
“你啥?”素怡忍不住笑起來,“好啦,咱倆的眼睛都會說話,一個樣!誰也不比誰差,唔?”
素怡一隻手摟着翠蓮的肩頭,瓜子樣的臉緊貼翠蓮圓圓的臉蛋,在鏡子裏親親地挨着。
大鏡子映着一張圓圓的臉,愣愣地盯着。時光彷佛又一晃,逝去好久了。在她倆是縣鎮中學極出色的小美人時,很討老師們的歡心哩。記得照畢業相的時候,幾個同學爭着要緊挨在她倆身邊,有的還要擠到中間來,她倆卻始終站在一起,沒給誰分割得成。這張相一直掛在翠蓮的房裏,鑲了鏡框,西斜的太陽光每天都照在相框上,閃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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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蓮!”
“哦?”
“怎麼傻傻地盯着鏡子看。放心好啦,待會兒明哥過來給你燙個漂亮的髮型,保準和素怡一樣的迷人了。”陸姨安慰的說。
翠蓮低下了頭。素怡唯一沒變的,就是對她的情誼。素怡離開縣鎮後,只寫過幾封信給翠蓮,如今手頭較寬鬆了,馬上就想到把翠蓮申請來這兒玩幾天,讓翠蓮也親眼看看她們以前偷聽人家說起的花花世界,剛抵埗的那天,翠蓮一見素怡就愣了,再瞧瞧自己的一身土相窘的不得了。
素怡拉住她的手,一個勁地盯住她說:“瞧你沒少吃嘛,臉蛋還是圓乎乎的。”又摸了摸翠蓮紮起的大粗辮,“把它燙了。明兒我有空再帶你去買幾套新衣服。”說着摔了摔自己一頭的長髮,幾股大波浪滑溜溜地往下淌,可眞美。
“咱倆總是一個樣的,唔?”素怡頑皮地衝翠蓮眨了眨那對大眼睛。翠蓮笑了。
昨晚,素怡往遠房親戚手中塞了幾張紅色鈔票,叫她帶翠蓮來燙頭髮,還約了翠蓮燙好髮一塊逛街買衣服去。翠蓮的手心不覺熱乎乎的。
這時,一股涼嗖嗖的液體從翠蓮的腦頂直流下來,像一條小青蛇蠕蠕爬行,翠蓮不由一驚,整個身子僵直了。從鏡子裏看到身後站着瘦高的明哥,正在往她頭上倒綠色的洗髮水,四隻手指尖點到她頭皮上也是涼涼的。在他們的縣鎮裏,男人給女人洗頭可是頂難堪的事兒。
“這位小姐怎麼稱呼?”明哥問。
“叫阿蓮。”陸姨答。
“那麼,是蓮姐,還是蓮妹?”給陸姨洗頭的男孩一副嬉皮笑臉。
“別耍滑咀佔便宜,我告訴你,阿蓮可是素怡姐的知己姐妹,當心你的舌頭!陸姨輕蔑地望一眼在伸舌頭的男孩,扭了扭腰身,坐得更舒服些。
“原來是怡姐的朋友。放心,今天包管你滿意。”明哥俯下身對翠蓮說。
“明哥親自給洗頭,別說是阿蓮,就是素怡姐也滿意呵。”陸姨搭腔道。
“哎呀,這麼說我洗頭你不滿意啰?”男孩的眼睛輕佻地眨了兩下。
“跟明哥比,你是差一大截的,感覺都不一樣哩,”陸姨說着微偏過頭,眼角衝明哥一瞟,逝去的少婦風情就從快將乾澀的眼中涓涓流出。“要不,姐妹們怎麼會輪候着等明哥給洗頭唧。”
“謝謝陸姨赞賞,明兒給你補洗個頭。”明哥笑嘻嘻地答。
“行了,還是留着勁給年青的吧。我識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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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涼涼的手指頭漸漸溫熱起來,一下一下地在翠蓮的髮堆裏搓弄,搓起厚厚的泡沫來。泡沫一起,那兩隻手就像濕潤的拖把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擦過似的暢通無阻,而且滑溜滑溜地響。拖把輕輕地從側邊往內拖,直拖到頂端,然後滑下來,力量比剛才重了些地又拖上去,像加了馬力的車輪。
翠蓮感覺到了車輪的重力,在她的頭皮上馳走,阡陌縱橫地輾過。在這一股力量中,車輪的輪紋漸漸走了樣,化出瘦長的五條箝子緊緊箝住翠蓮,每條箝子深深陷進去,與頭皮上的每根神經接觸。十條箝子箝住了整個頭腦,箝住了翠蓮的身子。
翠蓮感到從未有過的緊張和屏息感,她有些冷起來。空調機在髮廊裏吹着清涼的風,掀起紫色的浪花,點點滴滴濺在每個人的身上。翠蓮卻汗毛直竖,在紫色的神採中感受一陣醉人的寒涼。
箝子柔軟了,輕輕地摸擦她,逐個逐個地解開綳得緊緊的神經扣,溫柔着每根神經。鬆開了壓製的快感從翠蓮的腳心和手心逐漸往上湧,全身一陣懶慵慵地,鬆酥的感覺打骨子裏溢出來。她想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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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床上,翠蓮望着一旁斜躺的素怡,正在起伏的曲線散發誘人的溫暖,翠蓮禁不住想伸手去碰觸一下,承受一會這漸漸陌生了的柔美。她熟悉她的美麗。還在家鄉的話,翠蓮可以毫不猶疑地摟過去,就那麼自然地抱一抱,如同親姐妹。現在,這具胴體竟成熟渾圓得像藝術品那樣,比幹些粗活的翠蓮要玲瓏浮凸許多。翠蓮在想,那像少婦的身軀,跟自己的不一樣。
素怡一個翻身,一隻手搭到翠蓮的肩頭上,手肘正頂着她的胸口。翠蓮冷不防打了個寒顫,素怡察覺了,“看你,我又不是男人。”說着把手臂拿開墊到自己臉龐底下。
翠蓮有些紅了臉,便問:“怡,你在這兒也有男朋友了吧?”
“幹嘛要有男朋友?”素怡怪異地望了她一眼,“唔,我是要有男人的,不然,日子難過着呢。”
翠蓮咭咭笑起來,“還是不甘寂寞吧。你說,要有多少男人,日子才好過?”
“越多越好,數之不盡最理想。”
“幹嘛要有男朋友?”素怡望了她一眼。
淚珠在翠蓮的眼角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