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要義淺説

一、《金剛經》的主要內容


  《壇經》、《、心經》和《金剛經》是佛學的三大寶典,研究佛學的人,都從這三部經典入手,要懂一點禪理的人,非從這三部經典掌握佛學的基礎知識不可。
  《金剛經》全稱《金剛般若波羅密多經》,屬大乘文獻的般若部,共有六種譯本,最流行的是鳩摩羅什的譯本。金剛即钻石,堅硬無比,而且明亮燦爛;“金剛般若波羅密多”,就是藉着堅強和光明、破除一切障礙而把人渡到彼岸的智慧。
  《金剛經》共五千二百字,有三十二“分”,一“分”即一章;每一“分”都有一個名稱,如《法會因由分第一》、《善現啓請分第二》、《應化非眞分第三十二》等等。古經文沒有“分”,後來爲了方便理解,方把經文分爲三十二“分”(章),並且每一“分”定個題目,方便備考和佈道。經文的第十七分至三十二分,有不少地方和第十六分以前的內容重複,大概是同一法會的兩種紀录。
  《壇經》、《心經》和《金剛經》文字形式與《論語》有相同之處,就是語錄式,而且都由弟子執筆記錄。《壇經》是法海和尚記錄惠能和尚的說法及答弟子所問;《心經》是觀世音和弟子舍利子對話的紀錄;《金剛經》則是佛解答弟子須菩提問話的紀錄。據說,佛圓寂之後,弟子們要把佛的話聚集起來,弟子之中,阿難在佛的身邊最多,所聽佛的言論最詳盡,故《金剛經》由他口述,以“如是我聞”開始。
  《金剛經》之所以重要,除了它是由佛的大弟子口述佛理,有其可靠性和權威性之外,還在於它體現了《大般若經》六百卷的中心思想,爲歷代佛家所尊崇的一部經典。
  《金剛經》簡短易讀,思路清晰,說理透徹。惠能賣柴時聽一客唸《金剛經》,頓悟佛理,遠赴蘄州黃梅縣拜見五祖弘忍學佛,可見《金剛經》的易入人心。因此,隋唐之際,平民百姓、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大都誦讀《金剛經》,柳公權書《金剛經》,勒石之後,成爲千古名碑。
  《金剛經》在傳播大乘般若空宗方面起過重要作用,直接影響禪宗思想的形成。六祖惠能的《壇經》的一大特色,是突出《金剛經》的意義,如“五祖夜至三更,喚惠能堂內,說《金剛經》,惠能一聞,言下便悟”。這就意味着弘忍以《金剛經》來啓發惠能。惠能後來說:“但持《金剛般若波羅密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惠能和尚的《壇經》其實是《金剛經》的延續和進一步發揮,所不同的是《金剛經》闡述佛和菩薩的教義,《壇經》強調人的作用。

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佛教教義強調凡人都可以通過修行和頓悟成佛;除了個人成佛,還要普渡衆生。衆生的含義,《金剛經》指出:“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都屬衆生;而且認爲,凡有生命的,都得到平等待遇,佛都讓他們除盡困惑苦惱得到解脫,到達彼岸。
  在衆生平等的理論基礎上,《金剛經》提出“我相”、“人相”、“衆生相”和“壽者相”四種概念,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上邊所提的“四相”,有幾種解釋,比較容易接受的是:我相,即五蘊幻象中的自我;人相,即與其他生物有別的自我(即是一個人);衆生相,即所有生物由五蘊而生的自我;壽者相,即注定有生存期限的自我。佛家認爲:儘管世間有許多“相”,自己有一個自我,衆人各有一個自我,任何一種生物也有一個自我,許多自我都是在不斷流變過程中的暫存現象,看不透這實質,即使成了菩薩,也不是眞菩薩。
  《金剛經》還指出:不要執着於彼岸此岸的“相”;所說的“渡”,也是比喻的說法。並非眞正有那麼一種“渡”,所以說“渡即非渡”;而渡人和被渡的不在於渡人或被人所渡,重要的是兩者心靈相通,融爲一體,就是菩薩。
  《金剛經》說:“菩薩應無所住,行於布施。”布施被認爲是佛教徒善行的標準之一,那是基於衆生平等的思想準則上提出來的。佛家認爲:世間萬物無時無刻不在不着痕跡地布施,比方空氣布施清新,葉子布施翠綠,鳥雀布施歌聲,大地布施耕地等等。因此,人類也應不拘形式地、自然地布施,應如太空那樣的闊大無邊,不着形相。“無住布施”,用現代語言說,就是無目的、無條件的奉獻。
  《金剛經》第五章《如理見分第五》說:“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那就是說,一切形相都是從人的特定認識能力判斷出來的形相,如果執着於這些表面現象,認爲其實質就是那麼一個樣子,就錯了;如果能分辨形相只是形相,那就可以悟見眞正的如來,因爲佛不是靠形相來決定,一切存在都不靠形相來決定實質,所以佛告訴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語,可以說是《金剛經》的理論中心,它徹底否定客觀世界的存在,強調內心領悟實質的重要,這對於要擺脫現實困擾,力求心境平靜和靈性舒展的人來說,無異是一種不易得的境界。

三、“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金剛經》否定宇宙的一切存在現象,認爲精神上或物質上的一切現象,都只是幻覺、夢想、倒影、朝露或閃電一樣,轉眼消逝,人不應以爲事物的現象(相)就是本相(本質),但假如認爲相外還有相也不對;更不要執着甚麼是本相,甚麼是非本相;世界上並沒有甚麼道理是事物的眞道理,也沒有甚麼道理不是事物的道理,所以說:“無法相,亦無非法相。”
  這怎麼說呢?在佛家看來,世間的許多道理,不過是要達到某種目的的手段,好比以竹筏渡江,達到目的,渡了江,道理和竹筏都可以拋棄。如來所說的法,不外是比喻,並非實有其事,所以說:“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這就是說,佛並沒有說什麼道理,只有比喻;而比喻,不可執着,不必加以說明,佛說的道理既不是道理,但又並非不是道理。
  讀《金剛經》讀到這裡,很容易使人有墮入五里霧中的感覺。但佛家指出:佛的道理實在不是佛的道理,而是大自然的事物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佛只是讓人領會人的本性和事物的本來樣子,所以說:“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這道理和《心經》所說的“諸法空相”是一樣的。既否定“相”,也否定“法”,是《金剛經》的立論中心,只有明白了“無相”道理,才可以談“無住”。
  “無住”是《金剛經》的第二個立論中心。所謂“住”,即不執着。《壇經》說:“無住者,爲人念念不住”。所謂“念念不住”,就是不執着於任何一種念頭。《壇經》說:“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繫縛;於一切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這就是說,佛家要達到精神上的自由的無束縛的境界,只有對一切“相”、一切“法”無所執着才可以實現。
  “無住”往往決定於“無念”。
  所謂“無念”,就是除卻一切慾望。依照《金剛經》的說法,佛學離卻慾望是來自內心的自然趨向,並非強自抑制,而且不會感覺自己離卻了慾望;否則,他的慾望依然存在。佛家樂於與世無爭,這種無抗爭行爲和心態也是一種自然趨向,並非抑制性。
  《金剛經》的要義在於闡明人不要因“念”而“住”於“相”,困擾其心,要自然而然地使心靈清净起來;這樣的心,不滯留於任何形相之上,不滯留於任何聲音、氣息、味道、觸覺和道理之上,永遠保持坦蕩蕩的安恬的狀態,達到“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這種“無所住”的心,包括對佛法的觀念在內,《金剛經》認爲,佛並沒有教導人甚麼,人如果執着於“佛法”,就難以成佛。

四、“離一切相即名諸佛”


  有話說,熟讀半部《論語》,可以治天下。有人以爲《金剛經》之於佛學,有如《論語》之於儒學,所以說,熟讀《金剛經》,可成半個佛。這話用作比喻《金剛經》的重要還可以,當眞則不成。
  佛家從來不把佛經看作聖經,認爲“文字般若”(知慧)是初級知慧,而“不分彼此,不分內外,無是無非,屬於法界性”的“實相般若”是不立文字的;某些立了文字的,其義理不限於文字表面,所以說“所謂佛法,即非佛法”。這話說明了不要執着於文字,不要爲經典上的文字所約束。
  佛家主張領悟佛理多於供奉,《金剛經》第十一章指出,以恆河沙數那麼多的珠寶來供奉佛,不如理解四句佛偈的意義而向世人宣揚佛教那麼有意思。那四句佛偈是:“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佛家從來不強調佛如何教人,《金剛經》第十三章有如下的記載:“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
  《金剛經》第十三章至第十六章,有豐富的佛理,有極富啓發性的言論,這裡舉四句話來討論:一、“佛說般若波羅密,即非般若波羅密,是名般若波羅密”;二、“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三、“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四、“是實相者,即非實相,是故如來說是名實相”。
  以上四個句子,其公式是:正、負、正,簡化爲一例句是:“你是人,你又不是人,所以你名爲人”。依照佛理演繹,可以這麼說:“你有人的特徵,你是一個人(正);你會死去,失掉人的特徵,你不是一個人(負);有人的特徵,又有不是人的特徵,所以名你爲人”。佛家見到宇宙有各種各樣現象(正),但否定宇宙現象的存在(凡所有相皆屬虛妄,(負);否定了現象(相),不等於宇宙的現象就消失,於是強調“無住”(不受現象困擾),那就承認了現象對於人的作用(正)。上邊列舉的四句《金剛經》的說話,就是佛家某些思維邏輯的三個步驟。
  佛家思維的焦點在於“相”,《金剛經》第十四章直截了當的提出:“離一切相即名諸佛”,上邊提出的四句話,其實又是屬於“相”的問題。文字是“相”,或經或法是“相”。佛家否定一切相。《金剛經》指出:“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無所見。”
  以上是筆者對《金剛經》第十六章以前幾個重要論點的膚淺見解,其中不乏謬見妄論,但求引玉。第十七章以後多與其前重複,不擬討論了。要討論《壇》、《心》、《金剛》三經,個人有多年之“癢”,如今其癢盡去,一快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