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經》的啓示

一、《心經》的重大意義


  研究佛學,從六祖《壇經》開始,掌握了精髓,第二步,就要讀《般若波羅密多心經》。這部經,有人稱爲《多心經》,那是錯的。梵語“般若波羅密多”,意爲能使人到達彼岸的智慧,把“多”字拆出來加在《心經》之上,是不懂梵語音的結果。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可以簡稱《心經》,有九種譯本,第一本由龜茲(今新疆庫車)人鳩摩羅什所譯。前秦苻堅派呂光攻打龜茲,得鳩摩羅什,到後秦弘始三年,迎入長安,講經譯經卅五部,門下三千人,對佛學起巨大影響。第二本爲唐玄奘所譯。這兩個譯本,流行於中國和日本,屬“短”經;藏文譯本屬“長”經,流行於西藏。兩經不同之處,“短”經捨棄“長”經前面的導論和結尾的贊辭,只截取其中間的精華二百六十字,全文是: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滅。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懼。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密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眞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密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這二百六十個字,敘述了三世諸佛菩薩觀心證果的修行法門,是佛學一切經典的核心,佛學家指出,三藏十二部經籍,唯有這一部最珍貴。
  佛家所說的般若(智慧)有三種:一、文字般若,指文字和語言所炳然顯現的一切;二、觀照般若,指人對大地、山河,有爲無爲,都能夠靈虛洞澈,觀照無遺;三、實相般若,指人的感知本能和一切境界的本性,不分彼此,不分內外而達到法界性的統一。(法界性即自然規律)
  佛學闡明般若的作用和重要性,但始終認爲“一切唯心”、“萬法爲心”,《金剛經》說:“應無住而生其心”(不執着任何事物而成佛),所以佛經指出:“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人要有佛心才可以“明心”而“見性”。佛家對於心的概念是超越一切的,要明白佛理,非了解《心經》不可,以下我們分兩方面探討《心經》的內容。

二、五蘊皆空


  佛家說,心有四類,即內團心(指心臟)、思慮心(指意識)、集起心(指認識)、眞實心(指如來藏心)。這四類心,只有眞實心方是萬法的根本。但是,佛家又說,人不要爲一個最終的目的或某一種實體而努力追尋,因爲那樣就犯了執着的錯誤,所以有“萬法皆空”的理論。
  觀自在(觀世音)五蘊皆空的發現(照見),就是萬法皆空理論的伸延。
  五蘊之論,就是具體地解釋“心”的五種組合“元素”,對佛家解釋“心”這個東西,在理論上是一種突破。五蘊指的是:一、色蘊,一切外在現象對人的內心的影響;二、受蘊,由感受而引起的內心狀態;三、想蘊,由思維引起的心理反應;四、行蘊,由實踐而引起的心理變化;五、識蘊,有“分別了解”的意思,就是由感知而產生的精神作用,佛家認爲那是心的本體,所以又叫做“心王”。
  佛學並沒有提出心理學和邏輯學的根據,但通過對五蘊的分析,我們看到佛學一定的邏輯性和心理學基礎。
  佛家承認有萬法(事物發展的規律),但又指出萬法皆空;觀自在發現五蘊,但又指出五蘊皆空。說明了存在和轉化的規律,這個規律,佛家把它總納入一個“空”(梵語sunya)。這個“空”不受任何限制,不爲任何條件決定。但依照佛家說,人的一生,形體容貌,年年月月在變,那是地、水、火、風四大偶然湊集而成的幻我,並非眞我,終歸成空;世間一切,皆可作如是觀。因此,“空”就成爲佛學的理論基礎。
  五蘊之中,以色蘊居首位,說明了物質世界對精神世界的重大作用;佛家認爲識蘊爲“心王”,又強調了人的精神世界是“心”的主宰。宗教完全在人的精神方面做功夫,佛教在中國,除了在精神領域,還在於思想文化方面的貢獻。從色蘊和識蘊的既矛盾又統一的立論之中,無疑是爲中國古今思想文化提供一點原始經驗。佛教雖然是宗教,它在精神方面的影響較深遠,但只要我們客觀地看它,去其宗教成份,它又是深含人的自我認識的哲理。
  五蘊皆空的境界是怎麼樣的境界呢?那必然是佛的或是菩薩的境界。假如我們執着認爲人不可能到達那境界或執着認爲人有可能到達那境界,都屬虛妄。五蘊皆空給我們的啓示,可以是宗教的,也可以是非宗教的。它要我們認識我們的“心”(精神狀態或心理作用)是由種種“元素”組合而成的,而且不斷變化,其變化又有一定的規律。我們的情感、理智和靈性就在這規律中形成;我們能正確地掌握這規律,方可以使到情感、理智和靈性得到平衡,使三者相互依附、相互制衡,在“空”之中更正確地認識自己。

三、色即是空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四句話,可謂佛家至理名言,是觀世音菩薩對佛的弟子舍利子說的。應慈法師把這四句話譯成白話如下:
  “舍利子呀,你不要見我“觀空”,便即着空,要知道空不外乎色,並不是離開了色,別有一個空,所以空不異乎色。但是你不要聽見我說空不異色,便從色上生執着之意,要知道色又不外乎空,並不是離開空別有一個色,所以色又不異乎空。”
  這釋文沒有錯,但色色空空,空空色色,其眞正含義是什麼,始終沒有說清楚,倒是日本佛學家鈴木大拙對此有極具說服力的解釋。他說:“五蘊皆空的‘空’,並不是空無一物的空,而是表示:一、一切現象都是由因緣組合而成,它自己沒有不變的實質;二、這個因緣組合的現象就是本體,除此以外,別無不變的本體。”
  根據鈴木大拙的話來推斷,可以得出結論:色指的是現象,空指的是本體,兩者二而一,一而二的,是一種東西的兩種表現,例如水可以起波浪,波浪是現象(色),水是本體(空),而水是由氫和氧組合而成的,它們隨時都發生變化,沒有不變的實質。
  佛家的色空之說,和儒家的某些學說十分接近。《易經》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宋周濂溪講“無極太極陰陽”和朱熹講“理氣”之論,其中的“道”、“無極”、“理”,無非以特有的文字說明宇宙萬物的本體,與佛家所說的“空”,其含義基本一致;而儒家所說的“器”、“陰陽”、“氣”又與佛家的“色”的含義相似。
  《心經》提出的“諸法空相”,與《壇經》的“無相”之論完全一致,就是“心”不爲事物的表面現象所困擾。萬物的“生”和“滅”,“垢”和“淨”,“增”和“滅”,都是表面現象,不是它的本質實相;假如“心”不執着於“相”,就不會受生、滅、垢、淨、增、滅的因擾,所以說:“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就是五蘊皆空。得到五蘊皆空,才可以達到十八界空。十八界指的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眼、耳、鼻、舌、身、意六識。
  “色即是空”是佛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抽象境界,它說明萬物的流變不居,世間沒有不變的實體,人的血肉之軀,不過是許多元素的暫時組合,人心也是五蘊的暫時組合,雖有七情六慾的衝擊,有悲歡離合的情緒波動,但假如參透了“色即是空”的禪理,便可以達到“心無罣礙”,可以達到“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的自我清淨境界。
  《心經》比《壇經》更富宗教色彩,它結束部分尤其突出,筆者無意宣掦宗教,從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