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遊原》的創作心理

  李商隱的《樂遊原》是這樣的:

  向晚意不適  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

  這是李商隱以文字爲符號的詩的形式自覺不自覺地傳遞了某個特定時空的心理活動信息。這信息的傳遞在一定程度上根據心理的需要,憑經驗地有選擇地把生活感知轉化爲審美意識而進行的。
  任何一個詩人,在正常的情況下,他的心理和一般人的心理並無太大的差異,但當內在因素(如回憶、憧憬、幻想等)的興奮或外在因素的刺激而使他有獨特的藝術發現時,正常的心理結構急劇發生變化,產生新的情趣和意向,升華爲美感,形成一股非發洩不可的藝術衝動。這種藝術衝動必然和詩人當時的心理需要和過去的經驗結合在一起,爲他的審美意識提供條件,形成心理定向。
  李商隱《樂遊原》的“意不適”是他在當時的一種心理狀態,需要排遣和舒解;“登古原”是他由於過去的經驗所引起的行動。當詩人登上樂遊原,縱目平川,俯瞰長安,祖國的壯麗山河成爲他一時獨特的藝術發現,引起強烈的美感來,於是發出深沉的慨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深沉的慨嘆體現了詩人的心理深層存在(即潛意識和無意識),這心理深層存在又是詩人心理的基礎。
  藝術家的心理深層存在有兩個系列:一是自身的或是原型的心理因素在長期生活實踐和創做實踐中所形成的情感、思維和表達方式;一是通過上述諸心理活動方式積累下來的具有一定內容的意象、情感和哲理。李商隱的感慨有兩方面的心理因素:一是他的坎坷政治生涯和他與女道士宋眞人相戀,愛情受到壓抑,內心苦悶而產生心理不平衡;一是晚唐國運衰敗,使他的民族原型心理與屈原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離騷》)、陳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登幽州台歌》)這一類憂國憂民的心理發生聯繫,兩者結合而上升,成爲藝術情趣和藝術意向的主導。再說,他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和他的“留得枯荷聽雨聲”(《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更持紅燭賞殘花”(《花下醉》)等情趣和心理,不能不說與晚唐的“晚”、“枯”和“殘”的現象有關。從創作的心理結構上說,那既是李商隱個人的又是民族原型心理深層存在向具體審美意識轉化的結果。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是詩人心理深層存在向審美意識轉化的絕妙手法。它不拘泥於現實物象,不求物理的眞實而求心理的眞實,而且超越時空地化入藝術境界的空靈,使詩人積澱於意識閾下的大量現實感知通過無意識流露出來。這無意識有獨特的張力,以平靜、舒緩、柔和、悠遠的節奏伸展,使詩人排除外界的干擾,在心理上鬆弛甚至暫時消除防御機制,相對地中止理性邏輯的判斷。李商隱《樂遊原》的創作心理定勢就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
  詩人從藝術發現到產生創作心理是一種複雜的心理活動過程;當然,要寫成一首好詩,還須把兩者具體化提升到審美境界。